过完新年，要到工作的乡村小学去见我的学生，心情既喜悦又忐忑。我对同为教师的一位朋友说：“这几天，我最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我那几个学生会不会继续留下来，在班级里读完五年级。”

　　学校总共有50多个孩子，我教的是五年级，上学期有6个孩子。

　　开学这天，我早早赶往学校，直奔二楼教室。孩子们坐得端正，地面刚刚打扫过，黑板也擦得干干净净。师生间的目光一交接，彼此都松了一口气似的——孩子们也怕老师走，因为这所乡村小学留不住太多年轻教师。上学期，我来这所小学任教一个多月时，外班的一个男生悄悄地问我：“孙老师，明年您会走吗?”我不由一愣，然后认真地回答这个男生：“我不会走，我要在这里干到退休。两年后，我就能教你了。”此刻，我看着自己班里孩子们的眼睛，默默想起外班那个孩子充满期待又带着疑虑的眼睛。

　　教室里有两个座位空着，一前一后，加强了空落落的感觉。看了看时间，离上课还有20分钟。我跟孩子们边聊边等，班级微信群忽然来了一条新消息，一位妈妈说：“老师，周XX这学期去镇上上学。”暗暗担忧的事情来得猝不及防。我无心再说话，到镇上读书条件当然会好许多，孩子和家长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我不是班主任，对一些情况不太清楚，怀着紧张不安的情绪，在教室里转了几圈后，便下楼去找一位同事。班级里仍有一个没有按时到校的学生，这位同事是他的姑姑。我对同事说：“给你侄儿家打个电话，问一下他为什么还没有到校。”孩子的爷爷接通了电话，没想到我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孙老师，对不起，孙XX到镇上的小学读书了，我刚送他去报到了。”他说孩子每天上学放学由他接送，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实在坚持不住，这学期只好把孙子送到镇上寄宿。我说了许多劝慰老人的话，心里却变得难过而空荡。

　　这孩子曾因沉迷手机游戏而学习被动，我和家长一起想办法，才让他的学习成绩慢慢赶了上来。他去了新学校，能适应环境吧，老师和同学们会继续帮助他吧?好在这两个转学的孩子是好友，转去了同一所学校，他在感到新奇的同时也会觉得踏实、放松吧。想到这里，我宽慰不少。

　　下午，老师和学生都拿到了崭新的课本，我提前备好课，孩子们则悄悄地搬走了那两张空着的课桌及凳子，放在教室的最后面。我走上讲台，默默地用眼神跟每一位同学问了好，说了祝愿和期待，然后领着他们写生字词、读《古诗三首》。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可是我讲着讲着竟然走了神，忍不住问学生们外班那个担心我明年会走的孩子是不是也走了，怎么没有见到他。一个学生回答，这个孩子和他的妹妹也到镇上了。他爸爸希望自己的孩子享受更好的教育，就为两个孩子办了寄宿。

　　下课后，我一直在想：在这样一所小小的乡村学校，怎样才能给学生更好的教育?在迷茫和伤感中，我想起校长的一句话：“哪怕学校只剩下一个学生，我们也要尽职尽责、坚持到底。”

　　我很快恢复了信心和勇气，拨通那位同为教师的朋友的电话。朋友说他们学校也走了好几个学生，有的还转进县城的小学，因为他们学校距离县城比较近。

　　我问朋友：“你担心乡村学校关门甚至消失吗?”

　　朋友想了想，回答：“孙老师，我们不用担心，那些孩子到哪里都有一所学校可以学习，即使这所学校关门了，我们也可以到其他学校任教，孩子们永远在教室里等候着我们。”

　　是的，我们不用担心。

　　所以，孩子们，我们不说再见，我们总会在同一个地方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