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树与古城,就这样互相成就,交相辉映。
穿过槐荫院就是后花园。在广阔的西北,人们见惯了一览无余的阔地,这个花园未免太精巧细致了一些。花园一角的绣楼是整个建筑群最高的建筑,站在绣楼上,整个院落一览无余。
古代戏剧中,千金小姐们终日端坐在绣楼上,家里来个表兄弟,无论人才样貌如何,立即会互相生出钦慕之情,他们相会的地方,一般都在后花园。
都说胡氏宅子是典型的明清民居建筑,这似乎印证了才子佳人相会地点的便捷性——无论是到书房还是戏楼,步行距离都大大多于后花园。大家族里人多眼杂,等小姐和表兄走到书房,等于给全家人写了一封战斗檄文,此举万万不可。
十三岁时,胡慧贞上了绣楼。
出自书香门第,她略微认得几个字,十岁开始,书院里的先生送给她一本书,让她晨读。“早早起,出闺门,烧茶汤,敬双亲,勤梳洗,爱干净,学针线,莫懒身,父母骂,莫作声。”
她记得,那时棋院里的腊梅花开得正艳,从绣楼狭小昏暗的窗户里看过去,黄橙橙的花儿似乎要冲破棋院的屋顶。
那些纤巧阴暗的天井里种植着孱弱的花草,再没有等来胡家小姐浇的水。等到再次见面的时候,她已经被一顶花轿抬出胡家,成为了某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只是来回门省亲罢了。
书院里,依旧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三
父亲在秦州修建了宅院,告老还乡是他这些年的心愿。
但偌大的院落,他未住过一日。
父亲任上去世,我在朝廷也因着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举步维艰。
辞官回家后,我得以回到故乡。
住在父亲亲手修建的宅院里。
——太常寺少卿、胡来缙之子胡忻
南宅子十分精美。
榫卯结构制成,如今已经成为一项传奇的传统手艺。
胡来缙的管家十分尽心,他从山西请来了手艺最好的木雕匠人——这些牡丹花、荷花、忍冬,如今还牢牢地长在屋檐、长廊、柱子上,吸引了人们惊叹的目光。
每个院落里都种着花,时光弥久,如今的凌霄花蔓藤结实,将狭小的院落遮住天、蔽住日,兀自生成一种浓烈庄严的美。
胡忻居住的槐荫院是父亲当年最钟爱的院子,住了几年,身边有人劝他再修一房——随着胡氏子嗣众多,这个院子也显得逼仄起来。
胡忻在马路对面动工,新修的院子与南院对应,被称为“北宅子”。
如今人们说起他,只能记起最显赫的“太常寺少卿”,但其实在此之前,他重要的一项工作跟建筑有关。
胡忻任工科给事中,主持重建了皇极、中极、建极三殿,参与修建了坤宁宫、乾清宫。对建过皇家宫院的他来说,修建一座民宅,轻而易举。
北宅子是典型的北方民居,门额上挂着“太常第”,使它与大多数民宅区分开来。
宅院里的屋檐走廊因为高阔,有一种令人生畏的“馆阁气质”,疏朗而庄重。两侧下人马夫的住所也十分高大舒展,门前的树木葱茏笔直,像一柄柄剑一样指向天空。
北方冬日的明亮阳光照在北院子的屋脊上,地面上映出倒影,廊檐之下的木头雕花大而肥润——这是典型的北方审美,一切都是大的,但屋脊兽龙、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们反而小巧精致,圆鼓鼓的眼睛望着明净而空阔的天空。这是明代秦州的天。
主屋高于地平线一米左右,需要上三四级台阶才能进入,这与远在几百公里之遥的“鲁土司衙门”在某种程度上有异曲同工之妙。土司衙门正是明朝期间某一任土司前往北京朝贡之后,参照了北京王公府邸,按照工部的造屋手法建筑而成。
虽然离开官场,但经年累月浸润的所见所得,已成为胡忻的一部分。
也正是有了北宅子的对比,南宅子秀丽精巧的风格才更加鲜明起来。仅就院落与院落之间连接的垂花门而言,南宅子精巧逼仄,小径碎石铺就,细微处仅容一人穿过,北宅子则宽阔明亮,一到冬天,北方的风就会浩浩汤汤地穿过垂花门。
这正是来自于“凤阳府”的胡来缙当年所追求的一种南北杂糅。南方徽派建筑中的天井、花草树木、后花园糅合于北方建筑中,产生的一种立体的、南北和谐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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