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李商隐的蝴蝶入诗,纳博科夫更狠,他直接将蝴蝶拽入了生活。
这位以《洛丽塔》闻名与世的作家,在其一生中,虽然“作家”这两个字更为体面——至少在中国人看来是如此——但是纳博科夫总是试图与作家划清界限,他反复标榜自己对蝴蝶的兴趣。他有两句话,一句比一句狠——
“我对野外、实验室、图书馆里的蝶类研究比对文学研究和实践要有热情得多。”
“文学灵感的快乐和慰藉同发现(在显微镜下)蝴蝶的一个器官或在伊朗或秘鲁山腰上发现一个未被描述过的蝶类的乐趣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如果不是深爱,是说不出这种话的,虽千万蝶,吾往也。蝴蝶不仅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且是生命的一部分,仿佛纳博科夫就是为蝴蝶而生。对一种事物的痴迷,简直就是蝴蝶情结了——简称蝴蝶结(一笑)。
纳博科夫的一生,都是与蝴蝶相关的,在他很小的时候,大约七岁时,就开始捕捉蝴蝶,显然,像所有孩子一样,他把蝴蝶当成了童年的玩具,不过,与别的孩子不同的是,他一个月内就熟悉了二十余种蝴蝶的类型;八岁开始研读包括《欧洲鳞翅目大全》在内的大部头,他通过比对发现,他的家乡竟然有着英格兰或中欧从未出现的品种,这对于他不啻有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狂喜。
我看到一个资料说纳博科夫九岁时“就完全掌握了霍夫曼所知的欧洲鳞翅目”;十二岁时“开始购买新近发现的稀有蝴蝶品种,同时贪婪地阅读专业性而非趣味性的昆虫学期刊”……时间到了1975年,已经76岁的纳博科夫,独自在瑞士达沃斯山上捕捉蝴蝶,不幸的是,在陡坡处一不小心摔进了山谷。一年半之后不幸去世。
相对于自然界中的蝴蝶,我认为26个字母在纳博科夫那里,就是26只蝴蝶,或者说,蝴蝶是飞翔的字母,书写了纳博科夫的一生。
“洛丽塔,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洛——丽——塔:舌尖向上,分三步,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洛。丽。塔。”读这耳熟能详的句子,我总感觉是一只只蝴蝶在起舞,它们的翅膀带着金粉,一边闪耀,一边交织。
蝴蝶给纳博科夫的启迪,也是显而易见的,他在《洛丽塔》后记中承认,关于美国郊野风光的描写,正是来自他捕捉蝴蝶的路途所见。纳博科夫甚至在后记中写道:“我和我太太每年夏天都会外出捕捉蝴蝶……在俄勒冈州的阿什兰市,夜间或阴天能看到蝴蝶在飞舞,而我正是看到这种蝴蝶才获得了《洛丽塔》的创作灵感。”
蝴蝶是一种美学,这话是我替纳博科夫说的。他的文字讲究精致,准确,而又带着一点点神秘,纳博科夫喜欢把蝴蝶置于放大镜下研究,放大镜是科学,蝴蝶是细节,这里,我非常愿意引用老纳的一句话:“在高雅艺术和纯粹科学中,细节就是一切。”
这句话,对我启发很大,我甚至固执地用纳博科夫这句话巩固我的诗学观点:朴素是最大的神性。
纳博科夫还认为:“艺术品是两种东西的结合:诗歌之精确性和纯粹科学之激情。”他甚至还近乎武断地说:“没有幻想就没有科学,没有事实就没有艺术!”
我不懂外文,按我的理解,“没有幻想就没有科学”之“幻想”似乎应该翻译成“想象力”(爱因斯坦说,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至于“没有事实就没有艺术!”这个好理解,我们更熟悉的一种说法是艺术模仿自然。
大自然也是具体的:一草一木,一枝一叶,一尘一露,一虫一蚁,一花一蝶……我们要表现的大自然,一定不是笼统的,而是细节的。王国维说,一切景语皆情语。
具体到我,比如,在诗中,那司空见惯的蝴蝶如何比喻,一直对我是个挑战,直到有一天,我在北京通惠河边散步,看到河水流动,风吹着河面,竟然产生浪花,天空在河面上蓝着,白云很放心地把自己丢在河里,喜鹊的叫声沿着河岸播散。而我身边的草地上,有蝴蝶在飞舞,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翅膀擦着空气,有一种淡淡的花香,弥漫着,空气中有蜜的气息,风在草尖上打着旋,仿佛是蝴蝶的翅膀在搅拌——在这样的风景里,人是很容易放松的,你知道的,人一放松就容易产生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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