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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鹇

时间:  2024-04-04   阅读:    作者:  岚亮

  它是青山的精灵,吉祥的天使,号称“林中仙子”和“白衣仙女”。初夏的日子里,我和它相遇了,在四月的月老山,在美丽的海情海畔。

  一条铺满落叶和松针的柏油公路,横延在月老山的两个湖泊之间。路上的湖,过去叫水牛塘,路下的湖,以前叫下湖。自从月老山被打造成以“爱情”为主题的森林公园之后,这两个湖泊就被美名其曰为“爱情海”了。但是,当地人还是习惯叫着它们的乳名儿,称其为海的,都是那些来自外地的陌生游客。

  两个湖泊,一圆一长,一胖一瘦,造型不一,面积相当。湖水皆清澈,色如紫罗蓝,波光粼粼,无风自漾,伊然像镶嵌在大森林中的一对蓝眼睛。   水牛塘四周,是清一色的柳彬林。齐刷刷的,绿森森的,棵棵抱粗,树干圆直,冠浓如伞,密密麻麻,遮天蔽日。湖畔有一庙,庙内供着一个慈眉善目、白胡髯髯、手执红线的老翁,他便是月老了,此庙故名“月老庙”。从月老庙一侧的林间,拾级而上,有一座亭亭鹤立的“观日楼”,矗立在海拔1339米高的山顶上。下湖处在一个浅浅的山谷里,树种丰富,色彩斑斓。除了湖头的浅水处长有几棵高大的水杉,岸上皆是次原始阔叶混交林。林木沿水而生,如云如伞,浓荫遮蔽了湖泊,湖水显得格外幽碧。

  水牛塘里游着观赏鱼,乌的、黄的、红的、红黑相间的,闲静时,恰似一块莹莹透明的庞大翡翠里镂着缕缕彩霞。往水中扔一块面包,鱼群便蜂拥而至,争着抢食,波澜大惊。鱼嘴在水面翕动,蓓蕾一样怒放。下湖除了有彩鱼,还有永远也长不大的石斑鱼儿。石斑鱼儿成群结队的,手指大,着彩裙,青鳞红尾,如一团团彩云朵,在浅澈处忽聚忽散。扔一个同样的面包下去,鱼群倏地散到另一个地方相聚了,对投食爱理不睬的,好像根本就没看见一样。

  一样的天空,一样的月光,一样的清流,由于植物的不同,水体的成份也迥然不同。水牛塘的水瘦,下湖的水肥。贫富之差距,就相隔在几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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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世间,绝对的均衡是永远不可能存在的。

  高山出俊鸟。这里是森林王国,动物迷宫,更是鸟类的天堂。

  二   “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

  孟春的月老山,山花烂漫,青山欲燃。万物皆在斜风里燃烧,在细雨中爆发。满山的新梢嫩叶,一层层,一叠叠、一蓬蓬的,像一朵朵浓云,堆积在老树旧枝上,蓬勃摇摆,汹涌澎湃。阳光被染成了碧绿的狂焰,铺天盖地,在红香绿浪里随风浩荡,翻滚起伏,瑟瑟作响。

  杜鹃、檵木、油桐、连翘、鸢尾、山楂、雏菊、紫藤、火棘、含笑、朱顶红、鹅掌楸、丁香花、二月兰、三色堇、紫罗兰、山樱桃……如一团团火,似一缕缕霞,绽放在山崖、石缝、岩隙、坡上、林下、水边、湖畔,把叠翠的层峦,燃烧得如火如荼,轰轰烈烈,五彩缤纷。摇树的风,悠悠徐来,暗香浮动,醉了山林,醉了季节,醉了时空,也沉醉了满山遍野的生灵。

  这样的山,注定是要出灵兽奇鸟的。

  那天上午,我从观日楼下来,正在通往下湖的林间小道上漫行,突然听到前方的密林里传来了“叽——咯咯咯!叽——咯咯咯!”的鸟鸣声。如果没有前面那声锐利的、犹如钻刀割玻璃般的“叽”,单凭其后的“咯咯咯”,我会认定这是发自黄腹角雉的叫声,但明显不是。这是一种非常特殊的鸟叫声,尖利、暗哑、沉闷、急促、悸悚,仿佛是剧烈的警报骤然而鸣,令人猝不及防,心生惊颤。紧接着,只听“哗啦啦”地一阵声响,便见一只大鸟从树梢上凌空飞起。巨翅掀起一股呼啸的气流,寂静的山林顿时风声大作,树叶婆娑。大鸟长得艳丽,红脸黑冠,毛色白纯,前部酷似一只白公鸡,尾巴长长的,翎毛雪洁。丽鸟扇着白白的双翼,并非振翅高飞,而是踩着波浪般的树冠,迎着气流,在扑扑地飞跃着,犹如一只银装素裹的白凤凰,在视线里忽上忽下,未几,就消失在墨墨的树林里。

  这是传说中的白凤凰吗?我看呆了。

  不,白凤凰是它的绰号,它的学名叫白鹇。陪同我游山的阿斌兄说。

  阿斌兄生在林场,长在林区,曾当过叶胜林场、石垟林场的场长和县林业局的局长,现和我一样闲赋在家。退休后,他偶到杭州女儿家小住几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林场以林泉为伴,纵情于山水之间。他对这片山林,有着难舍的情感,如今文成境内的铜铃山、猴王谷、月老山等森林公园和风景名胜区,都是他在任时一手开发打造的,他既是个山痴,也是是个山林通。

  我正欲大步疾进,去追逐那只惊鸿一瞥的白鹇。他一把拽住了我,说,莫急,白鹇决不是一只,刚才那只是雄的,有雄的必有雌的,咱俩悄悄地过去,说不定还能看到小白鹇呢。我立即把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俩人遂屏住呼吸,蹑足蹑手地、轻轻地往白鹇惊飞的那片树林摸了过去。

  三   小道沿着从水牛塘溢淌出来的流水,自上而下,在树林中蜿蜒。山谷斜浅狭长。约摸走了十几步,到了下湖的湖头。

  前方就是湖了。湖水的尽头,两岸之山对峙相夹,像剪刀似的,裁出了一条幽缝,水从缝里潺湲而流。缝外是深谷和连绵群山。身后和右边,是水牛塘和月老山的主峰。左手的山,像一头鼻子高高卷起的卧象,象鼻即峰顶,崔嵬嶙峋。山崖的缝隙里,几丛杜鹃,枝头血色正浓。几蓬青藤碧叶,绿轰轰的,煞是葳蕤,它们叫崖豆。崖豆是常绿藤本植物,细蔓肥叶,仲夏开花结果,花密且繁,一穗可达几百朵,形似蝶,紫红色。开花的时候,远望如一群群紫色的蝴蝶,在陡峭的悬崖上翩然起舞,美不可言。崖豆入冬荚果成熟,剥开一荚,里面有三五粒种子,如褐色的豆,因为它长在山崖上,故名崖豆。

  象身之上,蓊葱一片,各种乔木、灌木纵横交错,此越彼伏。林下杂草丛生,山蕨遍地,多样的植物,构成了丰富的鸟类食物。其中有几棵野山栗,犹如森林巨人,又像擎天巨伞,分外醒目。野山栗本名叫锥栗,是壳斗科栗属大乔木,由于其果实底圆顶尖,呈锥状,故名。崖豆和锥栗,都是白鹇舌尖上的最爱。   刚才那只白鹇,是从湖头左侧的疏林间飞出来的。我跟在阿斌兄的身后,沿着湖边的游步道,小心翼翼地向着白鹇的营地靠近。尚未入林,便听到里面有“沙沙”声。阿斌说今天咱们可有眼缘了。我伸颈朝林内看去,但见里面长满了蕨草,蕨草尚嫩,纤细的碧茎上芽儿未放,像一片直立的豆芽儿。再定睛一望,果然不出所料,蕨草丛中,竟真的藏有一只大白鹇。这只大白鹇,体态要比刚才的那只小多了,眼睛四周红彤彤的,尖喙金黄,脚爪鲜红,上身橄榄色,下体白里透着黄。它是小白鹇的母亲,正领着三只小羽毛未齐的白鹇在啄蕨草芽呢。   这是什么的缘法啊!在这深深的树林里,居然就让我遇见了这一群小天使!我惊喜得合不拢嘴了。一股山风呛口袭来,我不由地打了个喷嚏。大白鹇惊了,张开双翼,挟着小白鹇,刹那间,就隐入了人高的茅草丛里去了。

  我不由分说地追了过去,白鹇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惟发现了它们的窝巢。窝巢深藏在厚厚的草丛里,像一个掏空的巨蛋,由枯草、树叶、松针筑成,里面还散落着几片羽毛。我非常沮丧。阿斌兄说,别难过了,白鹇很顾家的,待会儿那只雄白鹇就会飞回来的。湖的右岸,有一座翘角飞檐的廊亭,我们遂移步至亭内,等待雄鹇的归来。      四   白鹇,是鸡形目雉科鹇属的一种留鸟。栖息在海拔2000米以下,水质清澈且植被茂密的常绿阔叶林以及针叶混交林、马尾松林和竹林之中。以锥栗、崖豆、蕨草、悬钩子、百香果等植物的嫩叶、幼芽、花、茎、根、浆果、种子为食,也吃金针虫、蝗虫、蚂蚁、蚯蚓和鳞翅目昆虫、甲虫、蜗牛等动物性食物,是一个杂食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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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生性机警,雌雄形影不离,通常喜欢以成对或群居,群族等级极为森严。雄鸟身长米余,丹脸裸露,头顶长有黑色羽冠,上体、翅膀、长尾雪白,后颈和上背密布“V”字形黑纹,下体蓝黑色,脚爪鲜红。飞行时,银翅翩翩,雪尾飘飘,犹如白凤凰,姿态优美,惊艳无比,人称林中仙鸟,亦称闲客。晋·张华《鸟经》载:“颜色纯白,行止闲雅,故名白鹇。”

  白鹇优雅高贵,寓意好运和幸福,深受人们喜爱,尤受文人墨客的青睐。古往今来,有关白鹇的题咏,多如羽毛,其中最为痴狂的是诗仙李白。

  公元754年的某一天,李白在黄山隐士胡公处遇到了一对白鹇,宛若鸟仙,甚是喜欢,遂向胡公索之。胡公欣然答应,但求李白赠诗一首,李白狂喜,当场大笔一挥,信手写下了一首《赠黄山胡公求白鹇》。此诗有序,曰:“此鸟耿介,尤难畜之。予平生酷爱,竟莫能致。而胡公辍赠于我,唯求一诗,闻之欣然。适合宿意,因援笔三叫,文不加点以赠之。”诗云:“请以双白璧,买君双白鹇。白鹇白如锦,白雪耻容颜……我愿得此鸟,玩之坐碧山。胡公能辍赠,笼寄野人还。”在诗中,诗仙拿白鹇与白璧相提并论,并以白锦喻白鹇毛色之美,表达了对白鹇的无比喜爱。他说,胡公你如果能相赠,我从此就愿意在此与白鹇为伴,化为山野之人。一对鸟儿,竟令诗仙如此痴迷的,实乃鸟仙也!   白鹇对生存环境要求相当苛刻,是生态环境的标志物种。但凡白鹇出现的地方,必定是山明水秀、风清气爽之地。它性情耿介,羽毛洁白,神貌清闲,是正直、清廉、淡泊、洁好的象征。因此,在古代,它的形象还被朝廷用为文官朝服补子的图案,期望为官者,须如白鹇,刚正不阿,廉洁自律。

  史料记载,在大明,文官朝服的补子,皆以鸟类标志级别——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四品云雁、五品白鹇、六品鹭鸶、七品鸂鶒、八品黄鹂、九品鹌鹑。到了清代,五品文官仍然为白鹇补。顶戴分为朝冠和吉服冠两种。朝冠顶饰小蓝宝石,上衔水晶石,吉服冠用水晶石顶,岁奉80两。   五品官员,相当于过去的知府大人,现在的正厅级干部,与统领千万人口的市长是一样一样的,白鹇,老厉害了。

  五   长亭曲廊,沿水而立。亭外,湖泊如明眸大眼,眼白盈盈碧碧的,天上的太阳白白地倒影在水中央,随风而漾,宛如晶亮的眼珠子在转动。亭内,我和阿斌兄相对而坐,沐浴在雏菊花开般的阳光里,所有的话题都是白鹇。

  白鹇,并非我国独有的物种,它美丽优雅的倩影,曾经遍及我国南方山区,以及东南亚各地的高山丛林。然而,在一段时间里,由于人类活动、森林砍伐、栖息地破坏、人为捕猎等原因,导致白鹇数量锐减,白鹇的生存受到了严重的威胁。阿斌兄告诉我,月老山一带,原始阔叶林广袤,植物茂盛,野果飘香,原本就是白鹇的理想栖息地,但何曾几时,当地的农村和林场,生产活动频繁,大家皆靠砍伐树木过日子,环境大受伤害,白鹇曾度几乎绝迹。这些年,随着经营模式的创新和森林公园的创建,坚持在保护中发展,在发展中保护,山林修复如初,环境日趋向好,白鹇又多了起来。他说,近年来,他在石角、铜铃山、猴王谷等地,都遇到了白鹇的群族……

  人选福地而居,鸟择良木而栖。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森林养一方鸟。我听了,无限感慨。   我不由想起来了聚居在大渡河畔的哈尼族人。哈尼族是一个苦难的迁居民族,早年,由于受种种因素所迫,他们从遥远的北方故乡迁徙到遥远的彩云之南。传说他们的祖先途经哀劳山时,在莽荒的原始森林中迷了路,绝望之时,是一只白鹇带着他们走出了绝境。从此,他们便在大渡河畔栖息了下来,因为他们知道,但凡是有白鹇的地方,一定是适宜人居的。因此,白鹇也就成为了哈尼族心目中光明和希望的图腾。

  人生的底色是苦的。动物的一生,可谓是疲于奔命,九死一生,飞禽纵有双翼,亦不例外。白鹇作为鸟类的艳衣怒马,要想生生不息地活下去,更加不易。它是森林最亮丽的风景,大地最俊巧的精灵,天空最幻美的翅膀。它们默默地隐居在山林,一心淡泊,与世无争,甘愿寂寞,为人类守护着最圣洁的家园。但多年以来,除了那些淳朴的哈尼人,人类又何时厚待过它们呢?

  让人深感欣慰的是,良知终被唤醒。现在,白鹇已被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和国家二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真正成为了神圣不可侵犯的林中仙子。

  白鹇幽居在深山,用生命亲吻森林,用翅膀告慰天空。月老山,是一座爱情的山,也是一座白鹇自由飞翔的大爱丛林。“乔木暗青山,晴川下白鹇。春云生岭上,积雪在嚣间。”因为有了白鹇,世界是多么的美好啊!   白鹇是富有灵性的。半个小时后,忽听那边的密林里又传来了“叽!咯——咯——咯”的鸣叫声。叫声暗哑而舒缓,深情又悦耳。在我们切切的等待中,那只大白鹇又飞回来了。它飞得不疾不徐,显得十分从容,雪白的阳光洒在它雪白的翅膀上,闪耀着圣洁的光芒。它飞过一棵树,又飞过一棵树。也许是感觉到了我们的善意,它在空中好像还看了我们一眼,朝我们“咯”了一声。最后,它像一朵彩色的祥云,缓缓地落入了它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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