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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水季节

时间:  2024-03-10   阅读:    作者:  张石山

  我们家乡古来缺水。老辈人打过井,总也没打出水来。合作化之后,请县水文站来测量了地脉,又组织劳力打井。打下去五六丈,连根水毛也没见,井筒塌方还砸死一个人。

  平时人畜用水,主要依靠旱井——家乡人叫“水窖”。

  水窖,三四丈深,口小肚大,底下掏成穹窿形状。底子和四壁用三合土夯实,利于蓄水。我们家有一个水窖,是父亲在三反运动后收到退回的款子,雇匠人打下的。他童年时代,五岁就和五伯到十里地外去抬水,深受缺水之苦。

  院里有水窖,所以每到阴云密布,雨水将至,我们就忙着扫院,清除猪屎鸡粪。半夜落雨,没来得及扫院,也只好就那样。雨水从房檐、从空场、从村街,聚拢在水道,注入水窖。我们就吃用那水。水中杂质污物很多,谁家水缸底都集一层泥沙。开水倒在碗里,过一刻碗底就沉淀一层黄土。水呢,总有一股浓厚的土味。习惯了,就那样食用。用过一冬一春,家家水窖都快空了,打上来的基本都是泥汤。雨季到来之前,每年有一段缺水季节。

  由于缺水,卫生是讲不起的。洗澡,压根没这个词儿。洗头,就算奢侈。一般,男人剃头时,洗一把头;女人梳头时,梳子上蘸点水。很风流的女人,脸上抹厚厚的粉,脖子却是黑的,头发有一股脑油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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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挽起裤脚搓麻绳,腿上都结着厚厚的污垢。一小盆洗脸水,要全家人都来洗过。洗过之后,再洗一次野菜,然后用来和煤泥。孩子们十天半月难得洗一次脸,一个个鼻涕饭痂,都像花皮豆籽。过年换新衣服,必须洗手洗脸,手上污垢极难清除,用指甲抓抠,会抓得血迹斑斑。

  老天不下雨,庄禾半死不活,人畜吃水成了大难题。大家只好上山去排队担泉水。

  我们村四周山上有三四处山泉。麦秸掌泉子一昼夜出水二十四担,是最大的一处山泉了。麦秸掌离村二里,山道崎岖,特别有百十级陡峭的台阶。村里有那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十二岁的男孩子应该担得动一担水,否则他就会被人耻笑,当不起一个“男”字。具体考核办法,那就是从麦秸掌担回一担水来。

  记得是1958年春天,我满了十周岁,虚岁已经十二。赶上缺水季节,就和宝山上麦秸掌去排队等水。接满两木桶水,宝山还要排队等着接另一担,我就自告奋勇担了先走。在盘山栈道和较缓的坡路,我还可以担得动。到了那百十级陡峭的台阶边,我发了愁。月夜朦胧,山风料峭,山崖壁立,道路险峻,闹不好连人带桶会滚下山谷。我就把两只桶里的水都倾掉一些,这才勉强担下山来。下山步入平地,有些后悔,可惜那倾掉的水。也许我可以将满满一担水挑得下来?正胡思乱想,听见后边有人大步流星喘着粗气赶上了。我心中有鬼,急忙挑了水担狂奔。然而晚了,将近村边,我被赶上了。赶来的是二伯。他放下水担,忙来验看我的水桶。发现水桶不满,不说黑白,兜头就赏了我两巴掌。他那巴掌,打得毛驴都能爬上树去!我脸颊脖颈,火辣辣地,怯怯地分辨:

  “我还小,我能担下多半担来,就不错了!”

  二伯断喊一声:

  “小王八蛋,你还嘴硬?十二岁的东西,担不动一担水,你还不一头碰死!滴水贵如油,你小子就舍得倒了半担!”

  我含着泪屈辱地挑水回家,奶奶和大伯知道了我挨打的事,都未发一言。十二岁担不动一担水,他们能说什么呢?挨打,是理所当然的事。我处于那样的生活环境,就要依从那环境的要求。二伯的儿子东山,比我大一岁,他连半担水都担不动。二伯尽管厉害,却也不去打他,他根本就不担水嘛!但东山在孩子们中间就十分受歧视,被大家瞧不起。我当然不去和他看齐,也不埋怨二伯。我只是下了一个决心:

  从今往后,我的肩上永远是满满一担水!我再不会为此而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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