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文居

首页 > 精美散文 > 抒情散文 >

我的外公

时间:  2024-03-22   阅读:    作者:  星空

  外公去世迄今已有整整二十五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一直鲜活地贻存在我的记忆中。长辈离世前,我几乎都不曾去探视过,年轻时每见人家出殡时远远地抬着黑漆棺材,内心便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吓得躲进家里去,很久都不敢出门。小时每每听到皤然老者说鬼故事,虽感到好奇,但听后往往唬得不敢回家。初三下学期须上晚自习,但队里只我一个人按学校的规定去践约。一天晚上,在回家的路上,没有月光,夜色暗昧,风振树木森然作响,我总疑心后面有鬼在跟着我,不禁惊得头皮发麻两股战战,几乎挪不开步。正好路边有一户人家,男主人与母亲相熟,我便冒失地敲门,他听出是我的声音便开门让我进去,我进屋后说明原因,他就让我同睡。他老婆是我母亲的闺蜜,当时不在家,和我母亲一起在别的乡镇唱庐剧。我虽然睡在另一头,但被絮很脏,有一股异味,熏得我夜不能寐。翌晨,等到天有些微明时,我就赶忙回家。我小时候太怕鬼了,只要天刚擦黑,一人就不敢进屋,即使是在白天,只要知道某家有人亡故,经过人家的门前,都觉得汗毛倒竖浑身瑟瑟发抖,更别说路过土坟旁边了。但外公在弥留之际,在接到母亲的电话后,我还是搭乘别人的摩托车去见了他最后一面。

  外公去世时,虚龄是八十三岁,当时记得是腊月皇天,天有些冷。我赶过去时,房间里围坐着不少人,表情都很凝重。母亲也坐在方凳上眼里噙着泪,我径直走到外公的床前,他蜷缩在被窝里。母亲也迈过去,俯身呼唤他,他缓缓地睁开眼,头发凌乱不堪,脸颊异常消瘦,但样子并不可怖。母亲就问他:“谁来了,你认识吗?”他望了我一眼,有气无力地说:“是小华子。”他只喊我的乳名,我点点头。他平时烟瘾很大,我掏出一支烟递给他,他轻轻地摆摆手,看着他竹枝似的手和人命危浅的样子,我的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

  外公在家乡是家喻户晓的名人,因为他是一名医术精湛的医生,内外科妇科儿科似乎都懂一些,尤精小儿科。听母亲说,他年轻时在国民党的部队里当过军官,好像是上校级别。由于他医声素著,且待患者极为友善,即使在“文革”时也没遭受过批斗。他颇有些文化,我上初中时,与他聊天,他与我聊起过陶渊明写的《五柳先生传》,当时他已过古稀之年,竟然还能全文一字不漏地背诵出来。他的书法写的也好,在附近也素有名气。每逢遇到附近村民结婚、上梁或到春节时定有许多人前去索取“墨宝”,他写的毛笔字小巧隽秀,字体略有些像赵孟頫的风韵,显然他年轻时临摹过碑帖。我的二舅小舅的毛笔字写的也很漂亮,估计得到过外公的“真传”。我第一次写毛笔字是在小学四年级。某天我正在抽红时,小舅正好进屋,他随手就写了楷体的毛笔字,漂亮极了,我当时很是叹服。小舅告诉我,外公在家藏有不少毛笔字帖,他念书时常对照着练习,所以毛笔字写的还算有模有样。外公的爱好非常广泛,对京剧也颇爱好,心情好时常哼唱几句,听起来与广播上播放的曲调很有些相似,除了京剧,他还擅长拉二胡和吹口琴。我在上小学时,他赠送给我一把口琴,我虽然也吹过一段时间,但由于不通乐理,吹不出像样的调子,我自知在音乐上没有天赋,这点比不过外公和父亲。我父亲对于拉二胡和吹口琴就得些门径了,我小时听他表演过,但自己硬是学不来。母亲虽不玩乐器,但会唱歌,演过"样板戏",到县内各地演过无数场庐剧。她是三十六岁时才开始学唱庐剧,由于年龄的限制,主要演“青衣”和“老旦”一类的角色。

  在我小时候,我们那个村子及附近重男轻女现象十分严重,但外公不以为然,甚至更偏爱女儿一点。外公共兄弟三人,姐、妹各有一人。他大哥年轻时就病逝了,外公就娶了“嫂子”,“嫂子”就是我的外婆。他大哥留有一子,外公视如己出,并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后来“大舅”成了村里的“赤脚医生”,现仍健在,其子承袭其父的衣钵,仍为村医,造福一方百姓。外公养有三儿二女,我母亲是他的二女儿,高小毕业后任过村小的民办教师,后见村里创办了“农中”,便弃教从学,又读了三年初中,适值“文革”,断了继续上学的道路,便没机会上高中和大学了。母亲和大姨的婚姻都是自己作主的,外公不加干涉。大姨嫁在三河,离我们村较远,父女走动少些,而我母亲嫁在本村,且与外公工作的公社卫生院仅一里路远,因而母亲与外公的来往很是频繁。我在五岁之前,外公一直在公社卫生院工作,一天来我家至少二次。早上,母亲带我去卫生院去拿外公的脏衣带回家浣洗,我抱着干净的衣服送给外公。在记忆中,我每次去他那里拿送衣服时,他总是在一个纸袋里放几个梨子让我带回去吃。梨子是在附近的村民家买的,在小时的我觉得便是无上的妙品,新鲜的黄浆梨子,不仅脆嫩,而且汁水还多,咬上一口齿颊生香垂津潜溢,这样的享受很是惹同龄小孩子的嫉羡。外公当时在公社的食堂就餐,如果当天吃鱼,他一般会另买一瓦碗鱼送给我尝鲜。如果父母不在家,门上了锁,他就将那碗鱼放在邻居家的饭锅里暂时蒸着,怕冷了不好吃。夏天的晚上,父母刚从田里收工回来,要吃饭洗澡,没空照看我,他便和我一起坐在凉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农村夏夜的蚊子多,且天气闷热,他便用蒲扇给我扇风并拍打蚊子,听母亲说,有一次我们闹翻了。原来那次他在逗我玩时,我不知是为了什么竟然骂了他。他当时很生气,向母亲告状:“你儿子太不懂事了,还敢骂我,你要好好管教他。”母亲赶忙向外公赔不是,并表示一定要惩罚我,外公这才悻悻地离开。果然,那次“风波”过后,外公歇了几天才来看我。外公有时也非常孩子气,他是个感情非常丰富的人,喜怒哀乐形之于色从不藏着掖着。

  美好的时光总是那样短暂,当我五岁的时候,外公就调到白山附近的精沈乡去工作了。距离远了,那时没有车子,连自行车也没有,来往基本靠步行,这样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但他经常给母亲写信,后来听母亲说,他在信里嘱咐她不要晚上让我冻着,夜里放警醒些,要随时给我盖好被子,尤其不能让我吃生冷的食物。当有患者去精沈医院时,外公常常让人给母亲带些零钱,吩咐她买些菜给我改善伙食。他在精沈工作的第一年时,由于我对他很是想念,母亲就让姑姑带我去看望过他一回。医院离我家有二十多里的路,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医院。我那时才五岁,非常的调皮和活泼。记得医院里有一口池塘,我和几个刚认识的孩子在池边追逐打闹,把个医院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医院的同事对外公抱怨:“你家的外孙女太搅了,比男孩子都野,长大会嫁不出去哩。”外公笑道:“谁说他是女的,他是男的哩。”大伙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母亲一向喜欢女孩子,她从小就把我当女孩子来打扮,给我留着二根辫子,我那时小,自然不会梳辫子,而母亲每天早晨不厌其烦地给我梳辫子,为此闹出不少的笑话,直到小学毕业那年夏天,我偷偷地找队里的剃头匠才把辫子剪掉了。

美文,小清新图片,馨文居

  上初中时有两件事,我记得很清楚。一次是我周日陪堂哥睡染上了疥疮,奇痒无比,手都被抓烂了,痛苦不堪。男人的隐私部位也生了很多疥疮,挠又不方便,不挠又忍受不了。母亲就去了精沈医院外公那里讨了一些膏药,神奇的是,涂抹了一周后,疥疮就消失不见了,外公果然是妙手回春。还有一次,我在与同学掰手腕时,由于用力过猛,竟将胳膊弄骨折了,赶忙过河跑到外公那里去寻求帮助。当时外公已退休,应聘在北河卫生院任主治医师。他那里医疗条件也很简陋,没有X光机,于是留我吃了饭,并草拟书信一封,让我交给白山镇卫生院的一名骨科医生,他说那人是他的一位多年的朋友,找到他一切就迎刃而解了。那天下午,果然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只不过缠了绷带,难受了一二个月。在外公生命的最后十年里,他被大舅聘为家庭医生,在家坐诊,据说为大舅一家积累了一笔不菲的财富。大舅尽管是他的继子,但为人厚道,外公相信他,顺带还利用最后的十年时间将毕生所学全部教给了表哥,现在表哥也成了当地一名德艺双馨的医生了。

  外公在世时,每年在正月初一时,父母亲就带着我和弟弟去给外公外婆拜年。我们一般清早在队里先挨家挨户拜年,然后去外公家吃早饭。他在初一的早上,知道我们要来,总是早早地倚在后门的门框上等着我们,只要远远地看见我们,就会招手示意。他个子不大,但头发梳得很整齐,显得纹丝不乱,总是穿着一身干净的中山装,面容很和蔼,嘴角露着笑意,牙齿洁净完整,即使到了八十多岁,一颗没掉。可是现在,只有在清明冬至时,才能在他的坟墓前与他喃喃细语,但见荒草萋萋野树郁郁,小小的坟茔最终带走了一切。

猜你喜欢

阅读感言

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文章推荐
深度阅读
每日一善文案(精选94句)有一种牵挂叫做:甘心情愿!山村雨后题你在我的诗里,我却不在你的梦里止于唇角,掩于岁月时光是个看客唯有暗香来左手流年,右手遗忘蓝色风信子那一季的莲花开落无处安放的爱情青瓦长忆旧时雨,朱伞深巷无故人那首属于我们的情歌,你把结局唱给了谁为旧时光找一个替代品,名字叫往昔少年的你行至盛夏,花木扶疏你是住在我文字里的殇其实爱不爱,变没变心,身体最诚实南方向北处,似有故人来墙外篱笆,墙内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