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旁是一所小学,透过窗户,可以望见对面教学楼里师生动静,这让我想起自己的小学生涯,自然又想起了小学班主任何秀莲老师。
我读的小学坐落在家乡小村最南端,那是一排低矮的瓦房,瓦房北面一块巴掌大的空地当操场,南面四五米宽的道地用于日常集合站队。道地外侧紧挨一条小河。学校设施简陋。走廊上吊挂着一小截钢轨,是上下课的声响讯号器材。未配备开水器,只几个竹罐筒,我们渴了就去埠头用竹罐筒舀河水喝。
小学共五位老师,都是本村人(本村,指地理位置相近的四个小自然村,以前同属一个大队)。
班主任何老师是嫁入本村的媳妇。那年她三十多岁,短发,圆脸,个子中等,衣着得体,走起路来带一阵风。
“腊月出生,应该明年才能入学。这样,你试试从1数到100吧。”何老师核对生日时间。我一口气数完100,幸好无一差错。其实很多农村娃刚入学那阵数不完100,年龄比我小的亦有好几个,那时读书条件相对宽松,只要不太出格,学校都默许了。
“jqx,小淘气,看见鱼儿挖眼睛。” 开学不久,何老师就教我们记住了拼音中爱吃鱼眼的怪兽。上课,何老师总先强调坐姿。那个年代大家基本从零起步,反倒鲜有趴在桌上或佝偻着腰看书写字等不良习惯的。“写毛笔字带点精气神,要力透纸背。”毛笔字课上,何老师悄悄从背后伸过手来拔我们的笔,因此每次练字我都紧紧地捏住笔杆以防老师突袭。
傍晚过后,何老师通常会上门家访。有个夏日晚上,听到敲门声,妈去开门。“是何老师来了!”我叫了声‘老师好’,依旧躲进蚊帐里。那时作业在晚饭前就做好了,因此睡觉特别早。妈和何老师坐在小椅子上拉家常,也提到了我在学校里的表现,妈时不时地转头询问我都听到了没有,我答应一声后继续睡我的觉。
有一年春节过后开学,我竟不小心丢了压岁钱,三元多点,在当时算“巨款”了。同村的阿良,高一届,有天去镇上高调地买了副羽毛球拍和乒乓球拍回来。我前去询问,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此事惊动了何老师,找个机会上门家访并求证。当着何老师的面,阿良父母承认了钱是孩子捡到的,但已花完暂且还不上。后来阿良家给了几斤刚收的荸荠才算弥补。
每逢阳历新年,何老师都要带我们去现役军人家庭慰问,这也是当年每个农村学校的传统。弯弯曲曲路,深深浅浅巷,我们敲着锣打着鼓,高举的红旗猎猎于风。军属率左邻右舍前来迎接,一见到何老师,就握住手不放。进入院内,有准备的糖果,还会拿出照片和喜报,与我们分享来自军营的好消息。我们整齐站定,学生代表上前致辞,最后敬队礼,送上慰问信和年画。礼轻情意重,温暖了对方,也教育了我们。
小学阶段,读书还算轻松,常代表学校去乡里参加个竞赛什么的,奖来不少笔记簿、铅笔和橡皮擦等物。何老师常告诫“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我朦朦胧胧中不懂什么才叫谦虚和骄傲。但同学青上讲台前脸先红了,何老师表扬他说他谦虚,我却记住了,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上讲台面对观众,我的脸都会红的,是不是谦虚,自己也搞不清。
有个冬日,阳光暖暖,何老师坐在教室门口批改作业,下课时有很多同学围了上去,她放下作业本,面带微笑轻轻地说话,还拿起红钢笔描同学们鼻梁上的那道青筋。当然只给肤色白的同学描,黑皮肤的根本看不出。那白里一抹红,竟是分外好看。我壮着胆跑上去,也让何老师画上了一道。
夏日的每个午后,我们都坐在中间通道的地上纳凉休息,远远望见何老师走过来,便拍拍裤子上的尘土,喊声‘何老虎来了,快跑‘,一窝蜂地溜回教室等待上课。
淘气是小孩子的天性,但淘气过头就等同顽劣了。我曾和光明同学同桌,一次他站起来回答问题,我悄悄把长条凳往后挪,他没防备,答完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引来哄堂大笑。何老师为这瞪了我好一会才继续上课。这是危险的举动,其中道理我事后才明白。还有次做眼保健操,口令都结束了,我意犹未尽,仍闭着眼睛用小手在眼眶上不停地划拉着。待睁开眼,才知全班包括何老师都在静静地等我做完。自己看不见,以为别人也看不见,掩耳盗铃般的愚蠢。还和高年级的阿巍一起逃过学,可能是为了逃避下午的那节劳动课吧。其实我们并没走远,就躲在小学的河对岸观望,看到老师和同学们纷纷从野外割好兔草回来,我的心里头像有只小兔子一样乱跳。现在已忘了何老师是怎么处罚的,反正从此我没再逃过课。小时犯错还真不少的。那天下午放学,我、明和江三人一起,在长泠江边截住了同班的萍同学,模仿电影中王老虎抢亲的镜头拽她衣襟,也就拽了几下而已。当年才子周文宾因祸得福赢得美人归,我们几个却没这般好运,第二天就被一位多事的同学告发了。何老师很生气,让我们仨调皮蛋在黑板前罚站示众,明和江的家长还被何老师喊到了办公室配合教育。
班里,是辉、萍和我三个最先戴上红领巾的,随后过了好些日子,其他人才都有了红领巾。当何老师亲自给我们三个戴上红领巾的时候,我肯定是激动和骄傲的,同时也为自己屡犯的小错误惭愧不已。
升四年级时,何老师突然调走了,去了市里的某单位任职,由魏老师接过了教鞭。魏老师亦尽心尽责,只是他的普通话远没有何老师的标准,因此每当魏老师用家乡口音的普通话给我们上语文课时,我就会想到何老师的。
今非昔比,单位旁的这所小学设施齐全,师资力量雄厚,足球和画画是特色教学,还有编程课可让学生自选。进入新时代,一切令人欢欣鼓舞,信心百倍,但每当对面教学楼飘来悦耳的上课铃声时,我总会想起那个稍为艰难的学生时代,也总会想起像何老师这样靠一支粉笔传授知识的良师益友。那人,那事,那段懵懂岁月,常萦绕在心,时时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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