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的心烧尽,它被绑在一个/垂死的肉身上,为欲望所腐蚀/已不知他原来是什么了;请尽快/把我采集进永恒的艺术安排……
——叶芝《驶向拜占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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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坐在火车上看雨,雨在窗外,刘东北在车内。窗外的万物处于酣畅淋漓的沐浴之中。已经坐了五个小时的火车,疲惫几乎要把他拖垮,腰酸背痛,身上的骨头都要碎掉了。距离刘东北要抵达的望城还有两个小时十五分钟,突然有人喊,下雨啦!这声喊叫在车厢内炸开。他连忙睁开眼睛,从卧铺上爬起来,来到过道的窗边,找个椅子坐下。那个失眠症患者正从车厢连接处走过来。深夜里,他就这样在过道里晃动着,让人以为是窃贼。已经有饥饿的人早起,坐在刘东北前面的椅子上吃着方便面,声音很响。刘东北也有些饿了,闻到方便面飘来的味道,是那么香,还裹挟着一点儿辣味,他连连吞咽了几口唾沫。刘东北想,如果下车前,乘务员推车过来卖的话,他也要买一桶泡面。突如其来的雨,转移了他对于饥饿的专注。其实,车厢内的那种压抑憋闷气氛让他早就想逃出去了。此刻来临的雨,尽管触摸不到,但还是给他带来风起云涌般的欣喜。现实生活中,又有多少东西是可以触摸得到的呢?此刻来自身体的疲惫感也烟消云散很多。但他还是试图打开车窗,把手和头伸出去,用肌肤去感受一下那雨,感受那雨的湿和凉,但那个车窗仿佛锈死了,怎么都打不开。他有些失望,索性放弃打开车窗的念头,就这样隔着车窗也不错,从一个封闭的空间里看另一个相对敞开的世界,像极了动物看人。
成为那雨中的一滴,纵身和其他雨滴一起狂欢、甚至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刘东北这样想着,并对车厢的囚禁从潜意识里抵抗起来。刘东北在心里面命名数亿雨滴中的一滴叫“刘东北”,并轻声对窗外的雨呼喊着刘东北……刘东北……刘东北……他幻想有一滴雨会从那数亿雨滴中飞奔而来,到他面前的车窗玻璃上,来领受他的命名。那密集的混乱的雨的丛林中,到底哪一滴是他?他自己也无法辨认,只好绝望地放弃了这个异想天开的命名。雨滴。没有名字。刘东北这样想,就像我们每个有名字的人在芸芸众生中也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那雨滴是否也有妈妈?想到妈妈,刘东北的眼泪在眼窝里旋转着,悄悄流下来。妈妈是那滴走失的雨滴。刘东北对着窗外的雨,轻轻呼喊着,妈妈,妈妈……你去了哪里?落雨后的窗玻璃像另一张哭泣的脸孔,随着车轮在铁轨上震动,雨水流淌着,让那面孔也变得模糊,近乎泪流满面。刘东北觉得脚下有些凉,这才发现没有穿鞋。他回到卧铺跟前,把鞋从床底拿出来,穿上,再次回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
妈妈从养老院失踪了。
刘东北的工作是在南方S市的美术馆当保安。那天展览的是德库宁的作品。刘东北网上搜索德库宁,还看了他其他画作,刘东北很喜欢,虽然看不懂,但能感觉到那种来自身体和灵魂的撕裂感觉,撕裂也许不准确,是切割,把身体切割成碎片,裸露出来的是灵魂。刘东北还记得当天开展的时候,是个下午,日光从天窗照进来。看展的人中有个女人,站在一幅画前面,突然失声痛哭。为了维持馆内秩序,刘东北过去把那失声痛哭的女人劝离,搀扶着她到旁边的椅子坐下来,还给她接了杯矿泉水。那女人又哭了一会儿,是抽泣,之后离开美术馆。刘东北有些搞不懂女人为什么看到那幅画突然失声痛哭。刘东北走到那画作跟前,看了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德库宁的那些画作都价值不菲,是刘东北不敢去想的数字。刘东北天真地想,如果钱以亿计的话,那还叫钱吗?只是一个数字而已。女人第二天下午又来了,刘东北盯着她看,是一个四十二三岁的女人,上身穿着一件米黄色的无领毛衣,露出白皙细长的脖颈,下身是休闲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棕色休闲皮鞋,裸脚,没穿袜子,可以看到明亮的脚踝。刘东北觉得那双休闲鞋有些不搭,至于什么颜色和什么样式的搭,刘东北也没想清楚。女人一脸淡妆,看上去画得精致,有了艺术感,像刘东北了解的蛋彩画。这次,她很平静地站在德库宁的那幅画前面。刘东北正注视着她,像欣赏从某幅画里面走出来的人物,他的手机响了。他看到那熟悉的区号,心里面还是咯噔一下。同事马忠良也听到刘东北的手机响,刘东北向马忠良做了个手势,马忠良也向他摆了摆手,刘东北出去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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