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晨曦,走进菜场,一切都是新鲜的。菠菜墨绿,像极了但丁·加百列·罗塞蒂的画,他一生钟爱墨绿色,不知道喜不喜欢食菠菜。茄子紫得像秋日里蘸饱的一笔墨,涂抹在哪里呢?或许适合涂在苏州的文藤上,紫上加紫,紫气东来。温顺的条条豆角像极了大家闺秀,青翠可人。小而卷曲的木耳、发黄的银耳、泛着玉色的百合干、朴实的南瓜笋……谦恭地纷呈在干货区,让人想起古镇门前那一位位老者,静默如诗。
中国人一生中有三个阶段会频频进入菜市场。童年时,跟随母亲,看母亲在青翠可人的蔬菜摊前挑选一捆带着草木清香的芹菜,在水产区挑一些活蹦乱跳的鱼虾,她也会在我们的央求下,买一些清水马蹄或菱角,回到家中煮来食,算是对我们乖乖跟随的奖励。中年时,菜市场是每周必去的场所,这时候,我们早已学会如何选到更加鲜嫩的芦笋、没有被硫黄熏过的干货,学会如何挑到一棵甜丝丝的大白菜,以搭配香喷喷的猪油渣来炒……此刻,我们也可能像母亲那样领着一两个娃娃。到了老年,儿孙承欢膝下,通常会揣度一家老小的胃口,选几个猪蹄炖一锅汤,选一些小河鲜来清蒸,选几个鸡翅或一块牛肉来卤制。这点已在母亲的身上显现端倪,她常常在清晨五六点钟就去往菜市场,大包小包地回来,一脸春风得意,走进厨房张罗一家人一天的吃食。
在电视台上班的那些年,中午回家时,都会经过一个名为魏武农贸市场的地方,那里充斥着鱼虾的腥味,酸菜、酱菜的酸咸,各种青菜的清香,笼里鸡鸭的粪臭,以及湿漉漉的水汽。这几乎是一座菜市场的全部。菜市场里忙碌的状态,让人轻易就能读懂何为人间烟火。
菜市场应该算是家庭主妇的教室吧,在这里采购新鲜食材,让人想起学生早读预习,勤做练习。而厨房就是考场了,一天三考,要应对调和一家人口味的难题,何其难也!我们曾受“妇主中馈”思想影响许久,而今男人走进菜市场,已是稀松平常。我有很多亲戚朋友的家里,逢年过节都是男人下厨,美食似乎多了一些阳刚之气。我舅舅有口头禅曰“男子下厨多大菜”。
等到了下午去上班,我又会经过那片菜市场。此刻,菜市场成了一座静谧的广场。满身汗水的青菜在案头休憩,钢钩上的牛羊肉披上了纱布,风干的腊肠偷偷滴着油,摊主们则睡在躺椅上,鼾声四起。午后的菜市场,竹椅上摊主们的睡姿各有不同,却又十分相同,他们与他们的蔬菜一样,都在享受这个惬意的午休时刻。
薄暮时分的菜市场似乎又有着别样的诗意。夕阳打在菜市场的天井里,或是石棉瓦屋顶上。不知何时,摊主们又补了一些货,菜市场俨然重启了一次。下班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不若早晨那样热闹,许多人也只是来补采一些葱头等配菜或少量熟食。这时的菜市场是一天的补白。
念及薄暮时的菜市场,我总想起张爱玲写在《流言》里的这样一个段落:“秋凉的薄暮,小菜场上收了摊子,满地的鱼腥和青白色的芦粟的皮与渣。一个小孩骑了自行车冲过来,卖弄本领,大叫一声,放松了扶手,摇摆着,轻情地掠过。在这一刹那,满街的人都充满了不可理喻的景仰之心。人生最可爱的当儿便在那一撒手吧?”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