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老家有一个谚语:“黄鹭子来,抽蒜薹。”黄鹭子,学名黄鹂鸟,曾经遍布中国大地,尤其我们豫东平原,当年处处可以听到它那滴哩滴哩似流水般清脆悦耳的鸣啼,随时能够看到它那头顶与尾翼黑色通体鲜黄而小巧灵动的身姿。记得儿时的每年四、五月份,随着春播的大蒜日渐成熟,到了可以抽取蒜薹的时候,这时在茂密的树杈间,葳蕤的绿叶中,黄鹂鸟金黄色的身影像一个个可爱的精灵穿梭其间,玉石撞击般的清脆歌声响彻大地,拨动人的心弦。当然,那时动听的鸟鸣不止黄鹂一种,像布谷、画眉、百灵、喜鹊、斑鸠、鸽子……这些鸟的叫声,都是那样婉转清幽,像清风,似流水,让人百听不厌,如痴如醉,不过相比较而言,黄鹂的鸣叫更出类拔萃,像一台音乐晚会的主唱,其他都是和音罢了。
上小学时,每当用稚嫩童音琅琅读起“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这首诗,眼前总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副美丽绝伦的画面:天空蓝得一尘不染,宛如母亲手工染的布匹;金灿灿的阳光纯净,犹如刚从村北沙颍河里洗过;田间地头,村头巷尾,树木森森,繁茂枝叶重重叠叠,青绿油亮,笼罩出一片片浓郁荫凉。黄鹂、画眉、百灵、花喜鹊……在树木丛中飞来飞去,穿梭不停,有时像我们孩子似的叽叽喳喳欢叫着嬉戏打闹,有时兴致来了,“滴哩滴哩”唱起歌,声音清脆,悠扬婉转。这个时候,微微起了风,温润柔软的气息在水波般起伏漾动的树叶间传递,把鸟鸣和荫凉一股脑传递到田间劳作的乡亲们身上心头,惬意的气氛弥漫开来,乡亲们眉眼舒展着,说说笑笑,手脚忙活得更加利索……
想着,想着,幼小的心中就把全身羽毛鲜亮得逼人眼睛,鸣叫声如溪水潺潺流淌的黄鹂鸟和吉祥喜庆划上了等号,产生这种想法以后,就千方百计要和黄鹂鸟多亲近多接触。至于如何与可爱的鸟儿亲近,我不是顽皮的孩子,掏鸟窝抓鸟的事干不出来,也知道那样做不但给不了心爱的鸟儿一点好处,反而会束缚他们,戗害他们的自由,我自有我自己的法子。
在我家院子的西南角,有一棵生长了十多年的泡桐树,巨伞状的树冠连同树干有十多米高,远远超过我家及周围所有人家茅草房的高度,显得顶天立地。阔大的深绿色树叶仿佛一把把蒲扇,在风中开合招摇。大概五米高处,挺直的主干四周,长出五根分枝,往右上方斜生的那枝树干上,又朝北横长一枝树杈,树杈根部不远,悬吊着一个由废布料、草茎、细树枝搭成的鸟窝。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滴哩滴哩”脆生生的鸟鸣就开始在树梢头传唱。树叶随风舞动时,露出一对黄鹂鲜黄灵巧,蹦跳不止的身影。
每当听到这优美曼妙的啼唱,我就乐不可支,睡意全无,急急爬起来,站到院中树下,仔细聆听。仲夏的早晨,天气微凉,细细的晨风裹挟着枣花的花香,掺杂着黄鹂仙乐似的鸣叫,“滴哩滴哩”,“滴哩滴哩”,把一个儿童的心醉得一塌糊涂……
偶尔有那么一两次,两只黄鹂鸟斜掠着身子,远远落到我面前的地面上,它们瞪着绿豆大的小眼睛,头顶长着黑色羽毛的小脑袋冲我一点一点的。我惊喜的手脚发颤,小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像怀里揣着一只斑鸠,我一动不敢动,眼光定定的打量着它们,看它们迈着粉红色的火柴棍一样粗细的小脚,在院子里悠闲自得的踱步,上部微弯的细啄不时叩击一下地面,仅仅一分钟不动的时间,又瞠目结舌的看它们“扑棱”一声抖动翅膀,一眨眼飞上树梢,隐没到绿叶丛中,一会儿功夫,茂密的枝叶间便又传来“滴哩滴哩”宛如山泉撞石般动听的鸣唱……
整个童年,这美妙动听的歌喉一直陪伴着我,愉悦着我身心,给我留下终生难忘的记忆。
而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一幕幕美丽场景,都是得益于百鸟栖居的家园——树木。那时村道两旁,各家院内,田间地头,池塘沟渠周围,村北沙颍河滩,村南省际公路两边,随处可见参天大树。有的高大挺拔,直插云霄;有的粗壮敦实,一个成年人伸展手臂搂抱不住。大树树种也非常繁杂,有笔直的白毛杨、楝树、椿树;婆娑的泡桐、刺槐、柳树……大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洒下浓浓荫凉。而大树间隙,结紫红桑葚的桑树,挂青里透红枣子的枣树,垂黄澄澄柿子的柿树,坠裂口露出猩红籽实的石榴树……每一个村庄,都被绿树掩映,浓荫覆盖,都是一座美丽的公园,天然的大氧吧。可能有人会说,现在的农村不也是绿树成荫吗?是的,这话没错,可是当你走进豫东平原的乡村仔细观看,你就会发现一种揪心的现象,如今不论各家各户的院内,还是公共的场所,如村路、河滩、省道、池塘沟渠边,除了速生杨,再很难见其他树种。各种各样树木混杂,相互补充竞长的繁盛场面如烟花般消散了……
随着许多树类物种的消失,单调的速生杨似乎撑不起庞大的音乐盛会,短短数十年的时间,无数种会唱歌的鸟儿飞走了,在我的家乡绝迹了,其中就包括我最喜爱的黄鹂。也许,黄鹂鸟一去不返的原因多种多样,但无论哪种原因都需要人类深思,都让人惋惜心痛。
我不知道,今生是否还有机缘与吉祥美丽的黄鹂相伴,是否还能有幸聆听它那如幽幽山涧流水般悦耳动听的歌唱。
我满怀期待着。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