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感觉里,白色与黄色的花略带淡淡的感伤,不像桃花那样喜庆,可油菜花是例外,一开一大片的缘故吧,是给人希望的花。
小时候的春天,地里的油菜花真是多,和麦田一样大的块地都舍得种油菜花,从故乡村口开到邻村村口,是一派喜洋洋的气象。路上是背着锄头劳作的庄稼人,急匆匆地走路,没有谁专一停下来欣赏油菜花。旧时的庄稼人,面朝黄土背朝天,一颗汗珠摔八瓣,没有看风景的概念。那时候种油菜花是为了吃上油菜籽油,吃一冬天的棉花籽油后,都想早点吃上清爽的油菜籽油了,看见油菜花盛开,心情自然是喜悦的。
油菜是秋天种下的,初冬的油菜疙瘩被乡亲们叫做油蔓,贪吃的孩子会挖回家煮粥吃。油菜和麦苗一样经受了寒冷的侵袭,是受庄稼人偏爱的农作物。到了春天,麦苗返青,挺直了脚杆,而油菜就抖开了自己的黄衣裙,在春风里跳起了轻盈的舞蹈。
油菜花开,犹如灰暗的村庄亮起了一盏盏灯,庄稼人心里就亮堂起来。站在村口望去,那一地灿灿的黄一天天厚重起来,村庄一天天香起来,阳光暖起来。偶尔落雨,油菜花水灵灵的,能打动庄稼人内心的柔软。下地劳作,氤氲在油菜花的香气里,女子们拉的家常不再是家长里短,而是说起油菜花开时的往事,笑容里也感染了油菜花的韵味儿。
大人孩子,没有摘油菜花的意念。哪个孩子没有帮大人提着油罐去生产队分油的记忆呢,一小罐油吃上半年才能接上新油;哪个孩子没有感受过油的香呢,挂面碗里,一滴油星星扩散开来时,整个世界都是香喷喷的。摘去一簇油菜花,就是扔去了几滴油啊,那是遭罪的。
油菜花开时节,村南沟的果花就陆续开了。孩子们穿了夹衣看花去,虽是顺着油菜花田走,却是奔了看桃花去,没有谁说要看油菜花开的。在大人孩子心里,油菜花开不算景色,祖祖辈辈都把油菜花当成了庄稼。
春天浇地的水流向麦田,油菜花田不用浇,浇多了水油菜就顾着长枝叶了吧。上五年级那会儿,我们班上只有七个女生,最喜欢中午结伴去村外走走,我们去看桃花,也去看油菜花。村东有个叫素君的女生,天天中午来我家,她的皮肤细嫩细嫩的,像油菜花瓣一样。我们用浇地的水洗脸,风一吹,湿漉漉的发梢轻轻拂着脸颊,有透心的清爽意。现在想来,那样的日子真是浪漫。
麦收时节,油菜籽就熟了,一车一车的油菜秸拉到麦场,摊开,晒了,用碌碡碾轧,褐色的油菜籽就从豆荚里跑出来,乡亲们开始催促生产队去榨油。清早,队里安排两个可靠的社员出发,牛车,慢腾腾的牛拉一车麻袋给人踏实的感觉,巷口的乡亲叮咛着:慢点噢,路远,可别着急。赶车的人笑着,拿着鞭子,扬起,轻轻地落在牛背上,牛尾巴迟钝地摇一下,牛蹄子踩在车辙上。那样的场景仿佛是油菜花优雅的谢幕,是对油菜花的纪念。
油菜不算主要农作物,分地以后就种的少了,偶尔见也是极小的一片,那种大规模的油菜花开就成了记忆。想看铺天盖地的油菜花开只能去江南了,第一次听说去江南看油菜花开我是吃了一惊的,真的想不通,小时候常见的油菜花成了别人的风景,要用千里奔赴的心情去遇见,若是油菜花有思想,那是怎样的尴尬啊,拥有的时候从不珍惜,失去的时候再去追寻。
我见过最好的油菜花是在婺源的李坑,是四月初了,已过了油菜花开最好的时节,我一个人走在古老的李坑与油菜花田相遇,心情是复杂的,一人高的水润润的油菜花有点像小树林,故乡的油菜花总是那么矮那么弱,它们没有供人欣赏的容颜,只在贫瘠的土地上生长,坚守本分的使命,年年从干瘪的身体里榨出油来改善乡亲们的生活。
从江南回来,我对故乡的油菜花有了愧疚之情,年年春天要去城外的油菜花田边坐一会儿,那样的时候,童年就活起来,像油菜花一样美的伙伴们就在身边似的,轧油菜籽的麦场、去榨油菜籽的牛车还是那么近切,油菜花成了我的乡愁。年年春天,我要写写油菜花,我找不到五颜六色的句子形容它,写下油菜花几个字,觉得已把最朴实的美赋予了它,觉得油菜花懂我的心情了。
现在,油菜花成了被欣赏的风景,即便是故乡种植的小块油菜花地,也多不是为了不可或缺的油菜籽油,也有我这样的人吧,种下一份想念,就像种豌豆一样,看见它们一天天生长心里就舒服,仿佛故事永远没有讲完,仿佛时间一直等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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