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一所小学校内,这是我来这里支教的第一个冬天。我无奈地接受了冬天以及它的寒冷和萧瑟,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冰雪还没有来,春天更在远处,我需要做好各种过冬和御寒的准备。
某一个星期三,我带着三、四、五这三个年级的孩子们在教室里上童诗课——这是学校的社团活动之一。一个孩子跟大家分享了一首《西北大地》:“我生长在大西北/看见沙漠戈壁的荒凉/感受过西北粗犷的风/我爱他的辽阔/同时也爱他盛大的荒芜。”写这首诗的是一个14岁的孩子。看到这首诗时,我心里开始有光一点一点地亮起来,随之而来的是鼓舞和勇气。孩子们还看不出我的变化,然而他们很快听出了在我声音里波动着的温煦,甚至有一些激荡夹杂在我稍显吞吐的讲课声中。我知道自己被哪一句诗打动了,童诗中总有天真而智慧的发现,一些礼物总在意想不到时轻轻地放到你的手心里。
小学校的教室没有暖气,孩子们说话和回答问题时,哈出的热气清晰可见。他们起得早,在学校吃完一顿营养午餐,下午继续上课,放学被家长接回家时,村庄的灯光已经亮起。如果不被老师批评,孩子们的脸上一天到晚都是笑容,你始终想不明白他们无忧无虑的理由是什么。他们爱上体育课,一到操场上就欢天喜地,脚步不受羁绊,喊操的声音让天空变得热闹,操场外便是空旷的田野,让热烈的声音传得更远。他们的笑容就像皎洁的圆月,我来到他们中间,接受月光般的拥抱和抚慰。我尚不能给他们一束火把,他们却温暖了我枯寂下来的心。
上完一天的课程,送走孩子们,校园立即变得空寂凛然。远处有青山,却时常隐身在雾霭当中,一些据说是常绿乔木的树种也不知不觉从树冠中掉落了许多绿中泛黄的叶子。捡拾起一片,轻轻一折,便脆生生地断裂。寒冷的空气越来越凝重,侵入地下世界,冻酥了结成硬块的泥土。我开始渴望纷纷扬扬的雪花,想跟孩子们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即使孤单地行走在雪地里,脚底也会发出好听的“咯吱”声。蓬松的积雪在被压缩时哼唱起冬天的曲子,旋律简单,清脆悦耳。
相比其他三个季节,这里的冬天确实称得上荒芜,寒冷的日子又是那么漫长,可那个写诗的孩子告诉我,“我爱他的辽阔/同时也爱他盛大的荒芜”。是的,这才是真正的爱、完整的爱,你不仅要爱世界的繁花似锦,还要爱世界的荒芜空荡。这个冬天我过得比以往更温暖,更有信心。诗人安然说得多么好,“此刻你站在茫茫的秋风中却/相信大地永恒的安宁/山川有可依/我们都在静默成长”。
第二天清晨,校长一如既往将校门打开,孩子们陆续赶来,见到老师行礼问好,走进教室放好书包,不声不响地掏出课本。我还没有走进教室,琅琅读书声已经从楼上倾泻下来。我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快步上楼。距离年末越来越近,寒冷的气息里夹杂着一种特有的意味,既是一种“温柔的停顿与回望”,也是对冬天的释怀和对春天的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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