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北京西山大觉寺一无所知,那天在二月书坊喝完当年的新茶,怀一说去大觉寺怎么样?去看玉兰怎么样?天已向晚,大家便马上雀跃下楼登车,同往者画家于水夫妇、女画家姚媛、怀一和世奇。一路春风验荡,说到玉兰,今年的玉兰开得算是晚,在北京,有正月初六玉兰便开花的记载。曾在日本吃过用玉兰花炸的“天敷罗”,不怎么好吃,也不香,没什么味儿。在家里也自己做过,也不香,但感觉是清鲜,是在吃清鲜,在我周围,吃花的人毕竟不多。印象中云南那边的人喜欢吃花,请客动辄会上一盘什么花吃吃,常吃的是倭瓜花,挟一筷子是黄的,再挟一筷子还是黄的,但很香。还有一次就是在上海虹口公园,只顾抬头看鲁迅的塑像,像是有人在我肩头轻轻拍了一下,回头才发现是玉兰树上血饼子一样的果实落在我的肩头,广玉兰要比一般玉兰高大许多,开花大如茶盅,结籽红得怕人,一阵风起,是满地的西洋红。小时候喜欢齐白石,总以为他画的玉兰是荷花。我生长于敝寒之地,用徐渭的话说是“风雪之乡”,不但是没有竹子和梅花也没有玉兰,近年有好事者舁而种之,亦长不高,即使在向阳背风的地方也只是花少,零零星星几朵,让人知道顾念和爱惜。
大觉寺的玉兰在黄昏时分看去让人感觉有几分惊喜,倒好像一位多年的朋友,端然站在那里笑面等你,只觉人世有许多说不清,这惊喜也来得宁静,虽惊喜也只知绕树看它,树下的花倒比树上的多,一时像是月光洒落,那花瓣是玉片样每一片都不染俗尘。那天晚上,喝过酒,我又出去看一回,忽然就伤感起来。
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又是去看玉兰,“憩云轩”院内的那株,上边已枯死,下边又蓬勃如翼地长起来。与怀一在树下争论玉兰花花瓣是奇数还是偶数,结果输与怀一,怀一当即念出金农的玉兰诗句。玉兰花瓣三三三交叠,正好是九瓣,九在中国是个绝好的数字,当即便觉得玉兰更加大好起来。大觉寺除了玉兰还有古柏可看,前人多好事,喜欢在柏树树身的裂隙处再补种别的树,如黄陵的那株“英雄抱美人”便是一株柏树树身里另长一株会开花的树。大觉寺的名树之一便是那株著名的“鼠李寄柏”。但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在这里看到了娑萝,高大的娑萝才发出新叶,叶大如掌,紫红八裂。站在娑萝树下想起金农画的娑萝,像是十分写生。大觉寺在辽代叫“清水院”,忽然觉着还是“清水院”这三个字好,让人想到水的“活活活活、活活活活”之清亮流动,比“大觉”这两个字好,世上能大觉的人又有几个?没几个。
说到玉兰,我宁肯叫它“清水院的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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