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子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那个地方啊有好多的萢，鲜甜可口，如果结得太熟，那萢就要落了，我们得赶紧去摘了它。

　　说到这些，她两眼放光，并刻意地给我看了看一个绿色巨型树叶的塑料盘。“摘了就放这里。”她兴奋地说。

　　萢本就是个令人垂涎的名词，是富足山林里生长的珍果。萢的品类甚多，茶萢最可爱，被人们拿在街头售卖的它们既是一串串果实又是一串串诱人的风景。山林中遇见刺萢，居然是貌不惊人的带刺小灌木结出的漂亮果子，比茶萢更为惊艳。姐姐递给我一捧萢时就连笑里也溢出香甜的味道：“妹妹，这个萢可好吃了。”是啊真甜，吃了还想要，姐姐说这棵刺萢树到来年三月又会结果，到时我们再来。我打着饱嗝，口里全是山林的馨香，心里无比满足与快乐。后来姐姐嫁去了远处，我再也没有吃到她亲手递给我的三月萢。时值三月，艳子所说的正是三月萢，我仿佛看见那些鲜红的萢正一只只落在盘里，红绿相配十分好看，它们会和姐姐递给我的一样甜吗?

　　那些萢在哪里呢?艳子把车骑得呼呼响，出了城过了几道弯，翻过几道极陡的坡，半山腰上竖着“苗溪”的指示牌，苗溪是芷江镇最边远的一个村，有点路程哦，为了摘萢也是豁出去了。车子继续围绕山体呈螺旋形向上爬，路左边是葱郁的高树，右边是披满灌木和高树的山体，挨着路边的灌木丛跳跃出一些星星点点的红。“玲，看见萢没?”“那些红的是萢吧。”我们扔下摩托，直奔过去。萢树叶子的形状有些象桑树的叶，只是较桑叶小些，桑树没有刺，萢树浑身是刺，正是这些刺让我倍感亲切。

　　“妹妹，小心刺啊。”姐姐的话还未说完，我伸出的手便被刺萢树狠狠地报复了一通，大拇指被刺出了血，我痛得龇牙咧嘴，就要哭出声来。“小馋猫，眼真尖，藏在这里头的萢也被你看见了。姐姐帮你摘，别哭啊。”姐姐小心地拉开层层叠叠的枝杈，避开这些锋利的尖刺，轻轻摘下躲藏在里面的最后一只萢。我接过萢，被刺的疼痛瞬间被快乐麻痹，噙着的泪水和着萢咽进了肚腹。姐姐看着我笑，格外好看。

　　红透的萢是绵绵的，用舌头轻轻挤压一股子鲜甜的汁液就沁了出来。未熟透的萢呈现出一种腊黄色，黄色果实上被着细细的灰灰的绒毛，象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忍不住也摘下试了试，酸涩的味道立马覆盖了之前的鲜甜。“我最喜欢的事就是这些。”艳子一脸得意地说。“我一样，从小就喜欢。”小时经常跟着姐姐到山林中闯荡，与山野的树木花草、阳光和风搅和在一块，身心在自然中释放舒展，美好至极。

　　“再往前点就有很多萢树，远比这里的好。”艳子象个出色的指挥官，时刻指挥着我的情绪和味觉。“哦哦，太好了。”我已经彻底被这一路的快乐俘获，哪怕再跟着她走上个十万八千里我也愿，这是一场独特的有意思的简单旅行，不受时间限制，不受人为制约，我们是自由的鸟，是飘游的云。

　　越是向前，两边的山林就越是阴翳，高大树木下是各种灌木和蕨类植物，“知道吗，到秋天这里都还能找到很嫩的蕨。”“原来蕨的出现不一定只在春天。”这些知识倒是我从不曾听过的。“你闻，我好象闻到了枞菌的味道。”不禁要哑然失笑了，但看着她可爱的样子，我不由也使劲地耸了耸鼻子，哪有啊。不过我相信她肯定闻到了，一个酷爱自然的人是可以与自然接轨，与自然相融的，固而自然界的一颦一笑、各色各味也是与她息息相通的。她多像姐姐啊。

　　“很快就可以看见好多刺萢树了。”果然，在一块果园的地坎边，长满了刺萢树，那些红色的果子十分耀眼地散布于万绿丛中。“我下去，你穿裙子不便，就看看路边这几棵吧。”没等我回话，艳子早已飞快地跑向那些萢树。路边的萢树也给了我很好的礼遇，虽结得不多，但熟透的萢特别甜，我边摘边吃，沉醉于这一份特殊的味道和情感中，只觉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幸福。

　　“虽然被刺伤了手，但我们还是摘到了萢，是不是很快活。你不哭，明年我又带你来。”小时候象跟屁虫一样粘着姐姐，姐姐总能用最简单的语言和最直接的行动让我懂得许多道理，粘到了许多快乐。“姐姐啊姐姐，你肯定不知道我今天来摘三月萢了。”我朝着姐姐远嫁的方向低语。树林中突然掠起一只鸟，扑腾扑腾地飞向远处，它不会是去向姐姐报信吧。我倒真希望如此。

　　果园那边，艳子不时发出一声惊叹：“天，这么大一颗，呀，好甜。啊唷，刚被刺戗了一下，干脆把你们都干掉。”她手中的绿盘渐渐被红色堆积满，她兴奋地拿给我看，那些萢的个头绝非寻常，已经超离了我之前的想象，在这山高木秀、空气清新的地方生长，它们个个内容丰富，鲜艳饱满。或许萢对山里人来说太过常见，没有哪个山里人不知道萢的滋味，即使看见也懒得去搭理，没有人刻意为了萢而起个意。若他们知道我们翻山越岭为萢而来，恐怕要鄙夷城里人的闲得无聊了。他们却不知道做了城里人的乡下人依然对这片山林怀抱着喜爱与期盼，闲得无聊是一种怀念，是一种感恩，是一份执着，更是一份自我思勉。

　　“黑狐精，就让我们一同享用这山珍美味吧。”艳子做了个妖娆的样子，极有仪式感地将盘子轻放于摩托车座位上。“白骨夫人，一起同享。”我又岂能饶过她，也绘声绘色地回复她。我们俩捶胸顿足地大笑，一边细细品尝美味，绿盘内的萢已慢慢转移到我们的肚腹中，只觉精神百倍，舒坦无比，这吃下的哪里是萢，分明是满腹快乐。

　　“姐姐，要是你今天也在该多好。”再次对着远方低语。从姐姐递给我那一捧三月萢开始，她便给了我快乐，并教我如何尝这人世间快乐的滋味。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对着艳子笑道。

　　“呆子，想什么呢，快吃呀，仔细点，好象有只蚂蚁在萢上。”艳子笑着和我说，那一笑象极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