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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队

时间:  2024-06-02   阅读:    作者:  蔡小容

  小雷,你还在吗?

  几年没去连环画市场了,那天出门前我稍犹豫,跑那么远,不知能碰到什么。过了江,到那里,露天的场子摆着各色古玩、钱币、旧书报,我走进展厅,在转角的一个地摊蹲下,顿时嗬地笑出了声。这一摊尽是方形开本的彩色小人书,铺开的好几本都是我家从前有过的:《小小螺丝帽》《我们爱劳动》《采蘑菇》《小震花和四个妈妈》……仿佛一种密码,对得丝丝入扣,它们在从前,它们在眼前,我心里的它们,竟然都摆在这里。

  呀,《小雷和他的叔叔》!我的这本书失踪多年,我多年都没想到它了,此刻如一道闪电,啊小雷,你在这里,我记得你!翻开来,里面的图画熟悉得仿佛从未离开,它们一直储藏在我记忆的夹层,只等重逢来把它们唤醒。

  这本书是1977年出版的,那年我五岁。小雷,看样子也就九岁左右,他和他的同学,每天可忙呢。这本书写他的一天,从清晨开始——小雷走在小河边,看见他的叔叔摇着船从镇上回来。船上放着两只空箩筐、一杆秤,叔叔又去赶早市卖他自留地里的蔬菜了。清晨的色彩很浅淡,淡淡的霞光,青绿的小河,浅浅的树影,叔叔的摇橹声“咿呀,咿呀”,不紧不慢。“叔叔,你怎么不出早工?”小雷很生气。小雷他们正要办个村史展览会,宣传继续革命,偏偏他的叔叔觉悟低,喜欢弄自留地。“我一不偷二不抢,自己劳动换点钱,哪里资本主义啦?”这句话,我小时候真觉得挑不出毛病,我的爸爸妈妈也觉得他说得没错,可是小雷说,叔叔错了,这是自私自利,不顾集体生产的资产阶级思想。

  公社的喇叭响了,紧急通知有暴雨加冰雹,要求大家立即抢收稻子。小雷他们马上奔回家拿绳子、篮子,赶往稻田。彩色方本连环画,页面上图画和文字的布局颇为灵活,时空拼接,虚实相间,此呼彼应,能达到一种类似蒙太奇的效果。这一页图画的左下方,一个小同学指着远处说“解放军叔叔也来参加抢收了”,她指的右上角就是稻田的远景,承接下文:“田野里摆开了战场,社员们、工人们、解放军、红小兵,纷纷投入战斗,捆的捆,挑的挑,号子声连成一片。”翻过一页,左边大图是小雷他们挑稻子的特写,右边图的下方则是叔叔不情愿的背影,他不得已跟来了,心里却在忐忑盘算:这场暴雨一下,我的番茄要损失好几元哪!起风了。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人们加快了速度,稻子快要运完了。小雷把最后一捆稻子捆好,一提,好沉,想叫叔叔帮忙,他却不见了。再一回身,小雷看见了爸爸,爸爸挑着稻子,在漫天风沙中快步走过来——水粉画,乌云密布天空,大树在风中摇动,小雷和爸爸彼此招手,会合,爸爸把那大捆稻子往小雷肩上一托,“风吹起小雷的衣服,像小鹰鼓起了翅膀”。

  打谷场上,人们顶着大风用雨布盖稻堆。小雷想起家里还有一块塑料布,跑回家,却见塑料布已经盖在叔叔的番茄棚上了。小雷把布扯下,飞奔回打谷场。等他盖好稻垛,闪电划过,雷声隆隆,雨点夹着冰雹落下来。谷场上的一堆堆稻垛,都披上了雨布。大雨把铅灰色的天空下亮了。

  故事是以这一天的晚霞结尾的:受到了教育的叔叔,和社员们扛着锄头走向田野。相比起清晨的朝霞,晚霞的色彩十分绚丽,深绿的树叶,金黄的树叶、野草、农田,都泛着金光,社员们的脸被霞光映红了,天边挂着一道彩虹。这幅画定格在我记忆深处,暌隔三十多年再见,它与我童年时的晚霞重合了,我依稀就是在这样的晚霞中看小雷和他的叔叔。小雷,你还在那里吗?你和我一样长大了吗?你热爱的山村变样了吗?你叔叔的自留地还在吗?

  我蹲着翻看了几本书,小心地把书从塑封套里取出来再放回去。这些书都是沙市一个叫“许运为”的人的藏书,品相很好,干净、无折痕,从他购书的年代签名的字迹看,他当时也是个孩子,跟小雷年龄相仿。这是个爱书的人,看得爱惜,过了这么多年书还像新的一样。真奇怪,他怎么肯卖掉这些书呢?摆摊的男子说,他每本是30元收来的,最低卖40元。我挑了几本,还价无果,走开去转了一小圈,想去看看别的,竟是没心思,非得先把这几本买下才踏实。遗落在旧年月里的小雷,我又碰到,寻回来了。

  一同买下的还有一本小开本的《梨》,我一看就爱不释手,也是孩子在公社参加劳动的故事。公社的梨树,开满了雪白的梨花,挂满了澄黄的果子;公社的稻田,绿油油的;荷塘里的鸭,欢蹦乱跳。孩子走在水中的埂上,树木葱茏掩映,景色美不胜收。“人民公社美如画”,它并非只是画,我见过那个年代的农田果园、荷塘鸭群的老照片,的确就跟这画上一样,那个年头全国处处都是绿水青山。这本小书和《小雷》摆在一起,彼此说明映照,小雷他们对公社、对集体的情感,是真实的。

生产队

  三年后我又来淘书,仍然在那个拐角,我还认得那个摆摊的男子,他肯定不记得我。我挑了几本书,付钱时说:“2011年我来买过你的好几本方本呢。”他说:“是2012年。你买得不贵,那几本一共是140元。”

  2021年3月22—23日

  雷暴雨急,杨柳风轻

  连环画《夺印》有很多版本。天津版、河南版、黑龙江版、上美版、人美版、电影版、扬剧版、年画版,初版时间均在1963、1964年。原著是个剧本,1963年拍摄电影,我看了片段,调子较阴郁,不如连环画好看。我看的连环画是林锴的版本。

  原作的确写得好。故事描写小陈庄生产队的领导被坏分子拉拢腐蚀,导致生产落后,人民不得温饱。上级派来的党支部何书记到任后依靠群众,清查和揭露了领导班子内部的腐败分子和坏分子,夺回了领导权,使工作走上正轨。原来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也有干部腐败的现象。抑或这现象自古存在,就是一个需要时刻警惕的人性问题?《夺印》的故事曲折好看,人物个个鲜明生动,连坏分子也不是抽象脸谱化的,细节非常真实可信。读懂了《夺印》,就读懂了什么叫腐败,什么叫斗争。

  林锴先生绘画的《夺印》,风格与构图几乎让人觉得是《山乡巨变》,极为神似,又出乎其外是他自己独有的笔墨,我想知道贺友直先生看了会有什么感想?一样是山明水秀的农村,传统线描清丽秀劲,观之则喜。

  故事开篇,小陈庄的会计嘴里叼根烟,拎着一条大鱼、一瓶酒,大模大样地从供销社走出来。于是大家都晓得了:今晚陈家门楼要请客,请的是马上要来的新书记。他拎的那条大鱼非常触目,稍后我们还会看见它。新书记来了。他走进村子,只见麦田被积水淹了,杂草与麦苗并生,正是春耕时节,但田间地头冷冷清清,几只黑鸟散落着在寻食;他走在田垄上,水边船头竹蒿的顶端立着的一只黑鸟回过头来看他。村里欢迎的队伍围上来了,人人手里举面小旗子,左一声“何书记”,右一声“何支书”。他们不拥他进大队部,却领他来陈家门楼。这家门楼,非同一般,原是地主的家业,解放后给了队委陈大爷。陈大爷之妻,是队里的仓库保管员,姓蓝名菜花,人称烂菜瓜,欢迎的队伍就由她领头。宾主坐定,叙话未毕,烂菜瓜把整治好的菜肴端上桌了。那条大鱼,不知为何这么馋人,看得人垂涎欲滴,顿时想吃鱼,吃这么一条大鱼。她正端上来的是一大碗鸡汤,怪诱人的鸡腿支出汤面。桌上还有一大碗鸭,和几盘别的菜,鸡鸭鱼肉俱全。这是三年困难时期刚刚过去的六十年代初?何书记当然警觉,“筷子头打人”,主人再三请让,几双眼睛紧盯着他,就看他举筷不举筷。只要入席,他就会成为他们的人。

生产队

  此时,院外一个社员的声音传来:“猴子还未走,又来了个姓孙的!”这句话犀利,剧本的台词够绝,何书记闻声追出,社员已一阵风散去。何书记站在四方院内,只见乌云四起,他仰头看乌云阴沉沉压在头顶上空。一道明闪,一声炸雷,暴雨眼看就要来了。天气配合情境,这时候来一场雷暴雨是多么恰如其分。无论我多么留恋这暴雨欲来的气氛,何书记不能停留,他回屋拿了他的草帽,要冲去田里抢救麦苗。他对屋里众人,尤其村里的大队长甩下一句话:“你们的意思,我记在心里!……你看清楚,这是一场雷暴雨啊!”

  队长也只好跟去了,剩在屋里的三个人,取景框从门外对准了他们:仓库保管员的万分热情全泄了,垂眼坐在椅上不语;会计站在她身后,目光若定;拄着拐立在门边的队委老头子,则朝门外投来眼中叵测的凶光。雨很大,雨线斜扫,经天贯地。

  这三个人想干什么呢?文字脚本改编得很好,节奏张弛有道,细细道来,等你慢慢看明白。我且借用年画版的文字脚本,简要说明小陈庄的情况是怎么回事:“大门楼陈瘸子地主狗腿,摆酒宴送脂粉拉拢队长;装贫农假积极队委当上,他女人烂菜瓜仓库管粮”;会计呢,跟瘸子一条心;队长呢?没有立场,他老婆还好吃懒做拉他后腿。这样,小陈庄就被“大门楼三毒蛇”所把控,仓库几乎被搬空,所以队里没人出工。

  风急雨大的夜里,又发生了一些隐秘的事情。天亮后,雨停了,这时情节中需要舒缓的节奏。正是春天,花开了,柳绿了,一大清早,烂菜瓜端了一碗元宵,拿双筷子,村东村西到处走,尖嗓子一声声喊:“何书记——吃早饭啰!”“何支书——吃元宵啰!”她并不想真的找到何书记,她是要喊给所有人听。所有人都听到了,有上工的社员气得要不干了。烂菜瓜没想到在田头真的碰上了何书记,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演戏:“哎哟何书记,你叫我找得好苦,我特地给你做了元宵……”“我不吃!”好硬的钉子,烂菜瓜不年轻了,一张老脸黄了转青,青了发白。她猛一转身,预备发飙,却一个失措,脚踏稀泥使她一滑,元宵碗落地摔个粉碎。这幕剧漂亮得很,张得开,收得住,杨柳风轻。

  花枝杨柳,后面更有。队长的老婆春梅,惦记着进城去看戏,一早起来梳妆打扮就出门。春光明媚,柳枝拂拂,她心中欢喜,扬起手绢跟地里的社员打个招呼,可把人家气得够呛:队长奶奶,从来不上工,又是去看戏!人家轻巧,咱也轻巧轻巧,去找队里要口粮。田间地头闹了一阵,队长头大回家,他老婆也看戏回来了,哼着戏词儿,拿一块新买的花布在身上比划。你哪儿来的钱?找陈大爷借的呗!你明天上工去,老不上工招人闲话!哪个嚼舌的!我倒像小媳妇似的净受管……

  第二天,太阳升得老高了,春梅才起床。想起昨晚的话,勉强准备去上工。正要锁门呢,烂菜瓜又来了,给她送来一斤白糖,两妇女顺势又进门坐下唠嗑。“瞧,瞧,我整天忙得连穿针的工夫都没有,你兄弟却要我去上工!”我真是爱看刻画春梅的这几幅:照镜、比划花布、慵懒起床、屋里坐着门边站着跟人拉家常。外面一层是院门,里面一层是房门,茅屋顶,土坯墙,几只鸡在院里啄食,屋檐下挂着篮筐草鞋。哪个妇女不爱打扮?谁不想有闲工夫在家呆着?人之常情,人情往来,它们构成了这本书中最好看的画面,但它们是容易被人利用的人性薄弱之点——贪图安逸会滑向好逸恶劳;收人礼物,还之以桃,焉知人家正是要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斗争,是剑拔弩张的,有陷阱,有圈套。烂菜瓜把从春梅那里听来要查账的消息报告给老头子,老头子眼中露出凶光——这两口子是在院里晾着的一床棉被下说私房密话。这床棉被,令人联想到《山乡巨变》中的另一床棉被,菊咬金借着它的遮挡从磓屋跑回房间。要查账了,仓库里的粮食早已对不上账。星月不明、夜雾茫茫的黑夜里,烂菜瓜和会计躲在仓库门外的树丛里,蓄谋要嫁祸于人。举头三尺有神明,此时,举头三尺有只猫头鹰,歪着头在看着他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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