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进入五年级开始的吧,我觉得父亲不再爱我了。他是那么宠着读一年级的妹妹,上桌吃饭,总给她夹好菜;出门干活,常将她驮在独轮车上。只要妹妹咯咯儿地笑,父亲也就嘿嘿儿笑了。而对我,却沉着一张脸,整日一副天阴欲雨的样子。
我问妈妈、爷爷、奶奶,问他们爸爸为什么不喜欢我了,他们都说:“你爸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大概因为你是长女,又老大不小了,他对你要比对你妹妹严格一些吧,你别瞎想!”
大人们都不能理解我的感受,我也不能理解大人们的解释。放了学,我就尽量躲到外面,跟野丫头、野小子们打打闹闹,不到天黑不回窝。这一天,我回家时父亲已吃过晚饭。他正坐在灯下洗脚,看见我缩头缩脑地在门口探了一下,就朝我猛喝了一声:“还晓得回来?这么大的人,也不晓得带带妹妹!”
又是妹妹!他心中只有妹妹!我一扭头,小小的身影撕开夜幕,重新消失在黑暗之中。妈妈要追出来,只听父亲也对她大喝了一声:“你让她逃,看她能逃往哪里!”
泪水随着我的脚步,噼噼啪啪,从村头敲到村尾,我钻进外婆的灶屋,在那儿纵情哭了大半夜……
秋收最忙时,父亲一天到晚扑在田里,连回家吃饭的时间也舍不得腾出来。几乎每一次,他都点名叫妹妹去给他送饭。
可这一天,妹妹的脚被碎碗片子割伤,走不了路。奶奶就将一个蒲包递到我手上,里边一正一反扣着两个碗,也不知碗里到底装着什么好吃的。
我一路小跑,到了地头,见父亲累得汗湿了衣裤,便殷勤地将饭递到父亲手中,希望他看到我的乖巧,心情能好些。父亲却瞟了我一眼,说:“怎么是你,小妹呢?”
只这一句话,就呛出了我的泪水。我一转身,要走,可父亲这时揭开了盖着的那只碗,一股巨大的香气顿时将我的脖子使劲往后拧去——我看到了一碗黄澄澄的蛋炒饭。饭黄,蛋更黄,里边还拌着红艳艳的辣椒、青翠翠的蒜苗、黑油油的霉干菜。看得我头昏脑涨,喉头不争气地上下滚动了好几下。那年月,鸡蛋已是极珍贵的食品了。
“走吧!走吧!走吧!”我一连给自己下了三声命令,这才带着一肚子委屈,走出了那碗蛋炒饭的诱惑。
“又想逃,不将碗筷带回去吗?”没走几步,父亲就将我喝住了。喝声未落,他的一只泥手就托着一个碗和一双筷伸到了我面前——碗里,有半碗蛋炒饭,正闪着金黄金黄的光泽。
见我木呆呆的,犹如一只傻鹅,父亲随手从田坎边采了根小柴棒,折成两截,放衣襟底擦了擦,然后把那双自制的“筷子”插进他碗中剩下的半碗蛋炒饭里,说了声:“吃!”就埋头吃起饭来。几下,半碗蛋炒饭中的一半,已进了父亲的肚子,他见我还愣着,又喝了声:“怎么不吃啊,你?”
“只有半碗,你吃得饱吗?”我怯怯地问。
“刚才我已吃过两个生番薯了。”父亲望着我,好一会儿,叹息了一声,说,“你呀,就是不如你妹妹乖!”
父亲的话,依然辣得呛人。可那天中午,当我背着父亲一小口一小口扒拉着他省给我吃的那半碗蛋炒饭时,我却慢慢品尝出了父爱的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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