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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上

时间:  2024-05-12   阅读:    作者:  王玉峰

  1

  河上漂下来一条大船。

  这天早起,当那条大船尚在九里峡独自漂流时,背锅正肩扛一面鱼舀在峡口下游的大窝边逡巡,他是来河边舀鱼的,连降几天暴雨,河水越发的浑浊,而这时通往大河里的渠沟豁汊又蓄满了水,谁也说不准河里就不出鱼。

  背锅是条光棍汉,更是个逮鱼好手,天刚灰蒙蒙亮,他就来到河边,而在这之前,他在他哥家的柴房里睡觉,柴房里四面透风,倒是有利于人早起。

  那条大船浩浩荡荡从峡口轰然而出时,背锅还以为河上漂下来一整架房子,背锅听上辈子人讲过,先时河上是漂下来过整架的房子,而且房脊上还骑有人,大房子在恶浪尖上晃晃悠悠,从峡口的高处跌荡而下的。那景致不能说不壮观,一河的人就那样瞪眼看着,没人敢去救,大房子眼看着就散了架,河心先还能看见几星黑点沉浮,转眼就消于无形,只见恶浪滔天滚滚而下。

  狗日的,还真叫人给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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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锅拿不太准,而这时河上正起着雾,那雾在河面上竖起一道厚墙,一团一团贴着河面走,那情景简直就像是开火车,可惜背锅缺少文化不会描述,他可不管你乱云飞渡还是雾气蒸腾,他眼里只有河上漂着的那个庞然大物。那大物箭一般冲出峡口,倏然游进大窝,眼看着向下游滩头漂去,却又鬼推磨一般,顺着回水漂了回来。这时候背锅已经认出那大物原来是一条大船,一条满峡口村人从未见过的铁壳船,那不是人常说的火轮船是什么?当下背锅不敢怠慢,当大船游到跟前,他通地一声跳进河水,顺手拽住船头吊下来的半截钢丝绳,顿时钢丝绳头上乱了的钢丝一股股扎进他手心,背锅不愧是常在河上走的人,这时候别说钢丝扎在手上,就是乱刀砍在手上他也不会放手。大船的惯性一下子把他拽进齐腰深的水里,差点就要没顶,背锅这时候是拼上了全身的力气,那阵势看上去就是大船把他拖进水里淹死他也不会松手。别看背锅在陆地上不如常人,在水里他可是一身好水性,又识得水路,只见他拖着船顺水往上游走,一边尽量朝岸边靠,这就是背锅的高明之处,他借了水的冲力把船稳住了,要是硬拽只能是船把他拖进水里。背锅选了块长条石,把钢丝绳一圈圈绕紧在上面,又一趟趟搬来石头顺钢丝绳压过去,一直压到水里。直到做完这一切,背锅才长出一口气,张一双死鱼眼看着眼前的大船浑身打颤,他刚刚出过狂力,早已把力使尽,这时人就像一条搁浅的鱼喘成一堆。现在,背锅还没有从刚才的极度紧张中摆脱出来,他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没有判断,倒像是做了一场梦。

  2

  村长老婆是吃晌午饭时来到背锅家的,确切地说是背锅他哥家。

  村长老婆进院时手里端着一大碗饭,碗里疙里疙瘩堆得冒尖。村长是个吃家,一大早他下在坡地的套子上套了只兔子,他吩咐老婆把兔子焖一锅小米焖饭,现在村长老婆正津津有味地吃着。

  村长老婆进院时很响地咳嗽了一声,这是告诉主家屋里来人了。村长老婆的咳嗽声很敦实,就像村长老婆她本人的长法,同样是很敦实。村长老婆咳嗽过便自顾立在当院吃她的去了,一枝桐树枝从院墙外面伸进来,正好罩在她头顶上。

  背锅他嫂子是从背锅住的南屋、也就是柴房里出来的,显然她听见来人了。背锅嫂子出来时手里端着口缺了一只耳朵的锅,另一只手上还握着一把刷锅刷子。

  “来啦?”算是问候。

  “人不在?”村长老婆以问代答。

  村长老婆问的人是背锅他哥,背锅他哥叫“不背”。这就是庄稼人的幽默,村里人称驼背为背锅,意为脊背上长年背一口锅,背锅哥不驼背,因此弟兄俩一个叫背锅,一个叫不背。

  “前晌和他兄弟去河上就没回来。”背锅嫂子没好气地告诉村长老婆。自从选举两家闹下矛盾,村长从不登门一步,平时碰面甚至还绕道走,今天不知什么风把他老婆吹来了。啥意思?

  “你这是干啥?又是锅又是刷子的。”

  “天说话凉了,夜里都有寒气了,我怕兄弟夜里凉着,打一锅糨糊把门窗稍微糊糊。唉!他一个人,你说我们当哥嫂的再不管他谁管他?”

  村长老婆听了笑笑,笑得意味深长。

  “背锅兄弟有三十了吧?”她问。

  “还三十哩,都要奔四十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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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也没个屋里人。”

  “他那条件谁肯跟他?”

  “我来时候,”村长老婆把一口饭咽下去说,“你哥他跟我提念了一句,说南岭上有一个对头,男人前年开三轮车从崖上放下去了,丢下一儿一女女方带着哩,日月也是过不下去,你看要是合适了跟咱兄弟提念提念?”

  背锅嫂子这时蹲在伙房门口淘菜,听见村长老婆的话,立马“哗——”把一盆水泼了出去,水星星溅了村长老婆一身。明情,背锅是她家的一个长工,趁现在还能干先干着,等以后老了不能干了再说不能干的话。所以村长老婆一说给背锅寻对头,女人就老大不高兴,就随手把一盆水泼了出去,不过话还得说。背锅嫂子说:“好事倒是好事,就是那女人有俩娃儿,将来一旦事成,还不是给人家扛长工养活娃儿去了,等到把人家娃儿养活大了,他也干不动了,到那时人家一脚把他踢出门咋办?”

  “那倒也是。”村长老婆见和这个女人说不成话,赶紧就坡下驴,端起空碗悻悻然离去。

  3

  河上此刻正热闹着,几乎是一村人都来了,男女老少大人小孩,齐齐拥到河边看景致,还说多少年河上都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大家是来看船的,都啧啧称奇,说这船好大呀,上头还有带玻璃的房子,就有人说那是驾驶楼。说还有探照灯,还有喇叭,还说船身通体都是厚铁板焊的,这要卖废铁能卖多少钱?就有人不屑地驳斥,就知道卖废铁,你知道这船值多少钱吗?值多少钱?有人问。起码值十几二十万。呀!值那么多?这下背锅可发了。说过船,大家开始说背锅,说背锅运气真好,一大早到河上舀鱼没舀下,倒舀了条大船出来。也有人不服,说船再大他还不是个背锅?还能变成不背?就有人叹气,这下倒是好过他哥嫂一家了,背锅这是给他哥嫂做了一锅好饭!

  背锅是条光棍,爹妈死时有心没有给弟兄俩分家,意思明摆着,是叫不背照顾好兄弟背锅。背锅现在是住在他哥家,明里看去是他哥在管着他,其实管什么?背锅啥都能干,倒是他哥嫂在沾背锅的光,背锅不但自己养活自己,还给他哥嫂扛长工。

  背锅就在这一天早上起来成了全村了不起的人物,在人们的议论声中,背锅和他哥不背正忙着加固船绳,一道钢丝绳怕不牢靠,他们又从家里扛来几盘粗麻绳,在岸上砸下铁桩,一道一道把船拴的更紧,一共拴了四五道,眼看着牢靠了才罢手。他们在船上搭了跳板,人们一拨一拨上到船上参观,摸摸这里敲敲那里,哪里都是铁,把人们看得眼里直出火。有那胆大的孩子甚至爬到了驾驶楼顶,在楼顶上跳来蹦去,弄出一天的嗵嗵响声,直到背锅大声斥骂:“谁的野种,还不赶紧给我爬下来!”

  背锅在那一刻神气极了,好像他一下子变得十分伟岸,他躬着腰腾来挪去的时候,觉得自己十分高大,但背锅毕竟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无论村人咋样议论,他都不露声色,这就好比在地里拾掇庄稼,你只管埋头干自己的就是了,管人家说啥呢?拴牢了船天也就晌午了,背锅一大早马不停蹄忙到现在,干的又都是最最惊心动魄的活,这时候早饿得浑身发软。可是他还不能走,他要等到参观的人群都走了他才能走。但毕竟饿得心慌,就站在船头上朝人们吆喝:“晌啦啊,该回屋吃饭啦,大家都走了啊,要看改日再看。”边喊边把跳板抽了,咣啷一声扔到甲板上。村人这才散去,三两一伙走上回村的路。

  河上剩下背锅和他哥不背。不背在岸上,招呼背锅下船,背锅刚把船上的跳板抽了,这时候只好往下爬,好在背锅是耍水耍惯了的人,他扒住穿帮下来船,人刚刚下到水里,就听见船上一阵嗵嗵乱响,吓得背锅心惊肉跳。背锅在水里看不见船上,就听见不背在岸上扯开嗓子骂:“狗日哩,还不赶快下来。”原来船上还藏有一个娃儿,见人走了迫不及待地爬上驾驶楼顶乱蹦。背锅又吃力地爬上船,抬头见是四狗家的小孬种,心里气就不打一处来,因为四狗就是个孬种,长年在监狱里关着。背锅就日妈日妈地撅骂,偏那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站在驾驶楼顶上就是不下来。不背在岸上拾几块石头抓在手里,吓唬说你下不下来,不下我拿石头砸了。这下四狗家的小子害怕了,驾驶楼顶没处藏没处躲,一石头上去那可不是好耍的。小孬种只好不情愿地从驾驶楼顶朝下爬,他两条小腿刚挨住甲板,就叫背锅一把从背后抱住了。这时候你就看出来,背锅其实是个狠人,你说一个孩子不懂事,你骂两句打几下就算了,可他不,他抱住那孩子扑通一声给扔下河去了,好在是河边的孩子,常在河里耍水,并不怯水,要是旱地来的孩子还不早淹死了。只见小孬种扑通扑通一阵狗刨,总算爬到岸上,小孬种看来是吓坏了,上岸就跑,边跑边念歌儿骂背锅:“背锅背锅,拱进被窝,鸡鸡硬了,没地方搁,拿把刀刀,连蛋一割。”背锅也不甘示弱,站船头上对骂:“哪个裤裆漏下你个野种,还不赶快回屋里,看看你娘和谁睡觉哩!”

  4

  正是秋忙季节,地里的玉米得扳,扳完玉米还要剜玉米秸秆,还要收豆,还要出红薯,还要出白萝卜白菜,还要犁地耙地,当把地里拾掇干净了又该种麦子了。可是再忙也不能耽搁大事情,大事情是什么呢?就是河上漂着的那条大船。既然是船就要派上船的用场,总不能叫它一直在河里泡着吧?

  自从有了这条大船,背锅的日常生活不得不有所调整,当然吃还得在他哥嫂家吃,地里的活儿该干还得干,只不过每天吃罢黑夜饭他要到船上去睡觉。船是要看住,不然贼就会去把机器卸掉,把一切能偷走的都偷走。还有那些眼红的人,你敢说他半夜里不会把船给你顺河放走,沉进下游二郎担山石下的黑龙潭?那里水深流急,就是根鸡毛也要沉底呢!他才不管你好受不好受,毽!要有都有,要没有都没有,凭啥你有我没有,河又不是你一家的河,凭啥你能捞上我捞不上?

  村长河书因为干村长的事原本和不背一家不对,当时不背想干,他也想干,一山不容二虎,两人叫起劲来,互不相让,结果他当上了,不背没当上,两家从那结下了仇。不过面上事该是啥是啥,同村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叫人太过不去。这天吃过黑夜饭,河书又到河上来了,前几次没谈成啥结果,不过这都在河书预料之中,不背这时候不拿你一把啥时候还能拿住你?可是村长河书心里有数,你不背再吆喝的欢,凭你那本事在村里蹦跶两下还中,到外面的大场合你恐怕什么都不是,所以河书放开了叫不背耍硬,心想总有你服软的时候。

  就在河书朝河上走的时候,不背也在朝河上走,俩人相距不远,可是谁也看不见谁,因为这天黑夜没月,外头漆黑一片。不背想今黑夜河书他肯定要去河上,他也知道快到摊牌的时候了。这些日子他拿也拿了耍也耍了,该到正经说事时候了,还别说离了河书他还真就干不成啥。毬!过去是过去,眼前是眼前,团结一致向钱看!这一点人家河书就比你精,人家一看有利可图,不是主动找你不背了吗?人家都把头低下了,你不背再把脸端高高的可就说不过去了。再说要想叫船动起来谈何容易,又要修路,又要四处谈判交涉,别的不说光修路一项要花多少钱?问题是花多花少你不背先是拿不出来,就是能拿出来,县上铁厂认你吗?河南那边铁矿认你吗?河对面渡口叫你用吗?要知道两岸村子本来就是世仇,解放前因争夺渡口互相用小钢炮轰哩!死下多少人?这些事是你不背能摆平的吗?这些事不解决你那船有什么用?还不是在河里泡着吗?

  拐过老鹰嘴,远远听见河吼,不背从路上下到河滩里,他看见他兄弟背锅在滩上点了一堆火,火光映照之下,他看见河书正深一脚浅一脚在石头乱子里摸着前进,他忽然感慨起来,人啊!真是无利不起早,看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真没说假了。

  5

  河上有个不成文的老古规矩,凡是河上冲下来的东西谁捞住是谁的。你想这么大一条河,这里不遭灾那里还要遭灾哩!早先一到洪水季节,河上经常往下漂东西,整根的原木,箱箱柜柜,甚至上好的煤炭核核,清一色核桃大小,你拿只篮子随便朝河里一擓就是一篮子,这话绝非危言耸听,村里上年纪的人都亲身经过。解放后,尤其是近些年政府在治理水土流失和黄河污染方面加大了力度,河上才干净了许多,可是这条船还是漂下来了,并且叫背锅给捞住了。背锅和不背、还有村长河书并不担心上游的船主找下来,因为船到了峡口村就算到了死地方。峡口村上游是九里峡,两岸绝壁悬崖连鸟都难以栖身,崖下水流滚滚恶浪滔天。峡口村下游有二郎担山石。相传当年二郎神担山路过此地,力尽山坠,掉进黄河,两山相距很近,就像一扇门开在那里,又像两尊门神把在那里,滔滔黄河从门里一泻而下,掉进落差数丈的黑龙潭里,激起冲天水雾,就是晴天也看不透,凭你什么船到那里也难免葬身水底。再说了,你来要船两手空空来要吗?人家背锅为了抢救你的船连命都不要,差点被卷进黑龙潭你知不知道?没个十万八万你敢开口说话?就是村上乡上也不答应,保护不了自己的子民你还当什么官?果然这话叫村长河书给说对了,峡口村是来过一个外乡人,来后到河上看了看,看过连个屁也没放就转身走了,他是河上人能不懂河上的规矩?就算是峡口村人高风亮节啥话不说,你能把船背回去吗?

  不背该难为的难为了,该拿把的拿把了,虽然费了一番周折,但事情总算谈妥了,村长河书和不背、还有县上的炼铁厂成立了个股份公司,不背兄弟拿船入股,船折合成钱,算一半股份,村长河书拿钱入股,算一半股份。不背和背锅虽然不服气,可是不服不行,村长河书的政治地位这时候就显出优势,虽说拿出了钱,钱却是县上的炼铁厂垫资的,说好了铁矿石只能给炼铁厂一家。当然这里面主要还有个面子问题,河书当村长多年,经常在县上开会,县里上上下下的头头脑脑咋说也混下个脸熟,这就是资源,是另一种资源,这资源现在就派上了用场。接下来,村长河书又三番五次过河南岸谈判,要占用河南岸村子的码头。隔河相望的两个村子虽然是世仇,但时代不同了,两岸人民都在与时俱进,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两岸达成协议,对岸同意峡口村的船使用码头。

  峡口村破天荒开始修路,这都是村长河书的功劳。人家河书三进县城五下河南把一切都摆平了,就等路修通船就正式开动,到河对面的铁矿山运矿石,再转手卖给县炼铁厂,县炼铁厂现有的资源吃不饱,你有多少矿石它要多少。路是一条农用三轮车路,也不知河书咋闹的,他把铲车都调来了,那东西真厉害,牛样的吼,一拱一大片,峡口村男女老少全算上,干一天还没它一铲下去拱得多,峡口村人总算又长了一次见识。接下来河书安置几家人做运输户,他去跑贷款搞分期,一下又买回来四辆三轮车,路修通那天,三轮车披红挂彩开进峡口村,齐刷刷一排停在村口麦场,还放了鞭炮,全村人都跑去看,场面比过年娶媳妇还喜庆热闹。

  说话种罢麦,进入农闲季节,峡口村的大船这天要正式起航。好日是提前看下的,又备了三牲祭礼,好容易熬到时辰,鞭炮急不可耐地响起来,劈啪声中,背锅和不背、还有村长河书跪下给河神磕头,一磕二磕三磕,屁股差点撅上天。磕过头船就要起航,从外地请来的驾船师傅站在驾驶楼里,手抓方向盘,俨然出征的大将军,机器一阵突突响过,大船缓缓离岸,转向对岸驶去。这时岸上传来娃儿们不知好赖轻重的儿歌:背锅背锅,拱进被窝,鸡鸡硬了,没地方搁,拿把刀刀,连蛋一割。在大人们的哄笑声中,算是给背锅送行。

  6

  小孬种妈也就是四狗媳妇,她的名字叫做雪花。雪花可是个好媳妇,但世界上的事情总是叫人不可思议,还真应了人说的好汉子无好妻,赖汉子娶仙女这句话。四狗就是个赖汉子,好吃懒做,吃喝嫖赌,坑蒙拐骗这些事情他都干。他就是因为贩卖妇女儿童犯的事,听说还和外国黑帮有勾结。他连缅甸老挝越南的女人都贩到了国内,本来也没啥事,可是这些热带地方的女人在中国传播了一种病。这样政府就不愿意了,就把四狗这伙人贩子一网打尽了。你说雪花屈不屈,这样好的一个女人就嫁了这么一个汉。四狗收监以后,很快就有闲话出来,说是雪花做闺女时是叫四狗强奸过的,肚子里有了四狗的孽种小孬种,没办法才嫁的四狗,要不然人家雪花一个镇上的黄花闺女咋能嫁到这老黄河滩上来?但不管人们咋说,惋惜归惋惜,事实上雪花还就是四狗的老婆,还就是为四狗生养下一儿子叫做小孬种。

  雪花头发乌黑,脸蛋白润,身上有肉,整个人透出好看。可是这顶啥用呢?女人生来是叫男人疼爱的,没有男人疼爱的女人再咋论也是低人一头,人前人后就显出恓惶相来。很快,就有一个人要疼爱雪花,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有了钱趾高气扬的背锅。

  背锅再不是从前的背锅,神气得很,身上穿新衣,脚上蹬皮鞋,头脸也比过去显得光鲜,从人前走过人都快不认识他了,问一声背锅哥,你这是去哪呀?背锅连眼都懒得抬只下巴朝河的方向一努:还能去哪!这就是背锅,人都走出老远了,人们的眼睛还集中在他脊背扛的那口锅上,值得玩味的是,人们忽然觉得这还是那个背锅吗,这人是怎么啦?

  现在是黑夜,虽说是黑夜,可是夜还不深,也就是说人刚刚上炕,还不能算是睡下。雪花坐在被窝里,炕里睡着小孬种。小孬种白天淘一天气,黑夜头一挨枕头就睡死过去。可是雪花睡不着,雪花明明知道今夜里有事情发生哪还能睡着觉。白天的时候在地里碰见背锅,背锅说啦,今黑夜给我留门,我要去你那里。雪花不理睬背锅,可不理睬背锅不等于这不是一件事情。背锅是早给她捎过信息的,那日一早起来开院门,平时吱吱纽纽尖叫的门枢却是悄无声息,好像风吹的自动就打开了。雪花就很奇怪,天天开门关门早就有了手劲儿,自家门有多沉自己还能不知道?雪花弯腰察看就看出问题,有人往上下门枢上抹了油。雪花拿鼻子闻闻,不是吃的油,是机器上用的润滑油,这种油在峡口村只有背锅的船上有,雪花嘴上不言语,可心里就有了数。

  雪花没有给背锅留门,一个村住着,雪花心里清楚,背锅这人不善,是个恶人,雪花不想招惹他。雪花不会忘记,那日晌午的事情。那日小孬种趁人吃饭的时候,悄悄摸到背锅船上,偷了船上一个铁坨子,小孬种是个吃嘴的孩子,小子家大概想到铁能卖钱,也是嘴馋,见别的孩子买好吃的他没钱买,就想到偷。结果叫背锅碰见了,背锅二话不说,照小孬种脸上掮下几巴掌,一个小孩子哪能吃住大人照脸上狠命抽,当时小孬种就鼻口蹿血,捂住脸哭着跑回去了。雪花见孩子被人打成这样自然心疼,就掂上孩子的血衣叫村人看,一边去找背锅论理,谁知背锅不但不赔情,还站在船上蹦跶着拿狠话吓唬娘俩,“我没把他手剁了就是好的了,下回要是叫我逮住非把他按黄河里浸死不可。”这话可是说过头了,如果不是有深仇大恨,一般吵嘴谁会说这样的狠话,造孽哩呀!可是背锅就敢这样说,眼前的背锅可不是过去的背锅,过去的背锅什么都没有,现在的背锅有船又有钱,雪花见惹不起人家无奈当着众人面又把小孬种打了一顿,最后气得哭着跑回去了事。人常说人一有钱脸就变,这句话在背锅身上体现的就很明显。小孬种的爹四狗坐了监狱,媳妇在家拉扯个娃儿实属不易,日子过得有今日没明日的,可是背锅就把手搁到了娃儿脸上。村人气不过,暗暗骂他:还没几个钱就烧成这毬样,要是真有几十万还要上天哩!但骂归骂,眼红归眼红,各家的日子还要过。转眼间进入腊月,人们的性情变得焦躁起来,年关年关,是要拿钱过关的,没钱过什么关?

  7

  雪花睡下了可是睡不着,俩耳朵奓起听门的声音,还要过滤风声水声夜籁声,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放过。

  雪花终于听见门响,咯咯吱吱,听得出拿刀子拨门闩的声音。接着雪花听见脚步声,接着听见屋门咯吱咯吱响,接着门帘撩起,先伸进背锅的一只老鳖头。

  按常理说,雪花在听见院门响时就应该大声喊人,把背锅吓唬走,可是雪花怕丢人,不肯那样做。接下来雪花听见屋门响时应该立刻跳下炕,拿啥东西把门死死顶住。可是不能拿常规思维来衡量女人,女人遇事十有八九是个谜。雪花当时就迷着,为啥?因为雪花一直在想,我就不信你还真敢进屋里来?我就不信你还真敢进屋里来?就这样在不信不信的过程中,背锅不但进了屋,并且上了炕,俩人撕抓起来。

  背锅虽然是个背锅,可是别忘了背锅是个男人。男人身上该有的东西背锅身上都有,同时背锅因为长年劳动身上有的是气力。雪花咋说也是个女人,和背锅撕抓很快就没了力气,几下就叫背锅制服了。就在背锅快要得逞的时候,小孬种突然坐了起来,并且一坐起来就拉了电灯开关,屋子里立刻明晃起来。小孬种一开始并没看见眼前的一幕,他迷迷糊糊本来是要去尿尿,可是背锅因为受到惊吓同时也坐了起来,俩人几乎头碰头。小孬种别看人小可是顶事,他大喝一声你干啥?背锅连滚带爬从炕上溜到地上,从屋里惶蹿出去。

  背锅好景不长,这一年国家开始大力整顿矿山资源,严禁私挖滥采,河南那边原是个风景旅游区,这几年叫人每天挖山不止挖得没有了游人,你想一天到晚到处放炮谁还敢去旅游?河南省省长一听气坏了,下决心治理那帮刁民,于是偷矿者由过去的明目张胆改为偷偷摸摸游击作业,白天不干黑夜干,紧时不干松时干。峡口村的大船依然在跑,只不过白天不跑黑夜跑,一跑就是一夜。

  码头上查得更紧,谁的日子也不好过,眼看要过年了,上头派下来的稽查队还得驻守在山上,白天看山头,夜晚听风吼。稽查队早就注意到背锅的那条船,下决心要好好收拾他一下。这天夜里月黑风高,当背锅他们开船停靠码头开始装矿石的时候,稽查队突然出现,要扣背锅的船。河书指挥赶紧开船,只要船离开码头不叫扣住过后啥话都好说,一旦把船扣住那可就有人家说的没你说的了。背锅就赶紧开船,但紧开慢开还是有一个稽查队员上了船,冲进驾驶室命令背锅停船,关掉发动机。双方发生了争执,继而动起手来。常在河上跑的人一般都野,三下两下,河书和不背就把那个稽查队员打掉到河里去了。船刚离岸,按说水不是太深,那个稽查队员应该能凫上岸,可河书和不背打红眼了,在船灯照射下,捡起船上的铁矿石照水里的人死命砸。落水的稽查队员大喊救命,岸上的人干急使不上劲,只有拼命喊叫船上的人住手不要再砸。这时候如果河书和不背停手还不会造成恶果,可他们好像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铁矿石每一块都铁一样沉,只要有一块砸中水里人就可能造成致命后果。落水人一边躲避一边求饶,河书和不背本来已经停手,谁知背锅从驾驶室跑出来,抓起一根碗口粗撑杆,照落水人头上狠命戳下去,只见落水人头发在水中漂几漂沉入水中,此后再不见露头。

  背锅成了峡口村了不起的大英雄,第二日一早,背锅逢人便夸耀,说那人在水里哭着向他求饶,就那也不行,他一撑杆就把那人戳进水里了,再不见出来。村人听了都用怪怪的眼神看背锅,还有人远远看见背锅的人影就急忙躲开,生怕传染上瘟疫似的。可是背锅不觉得,还是见人就炫耀;我一撑杆就把那人戳进水里再不见出来。倒是河书和不背觉得问题严重了,吩咐背锅不要再在外面胡说。可是背锅根本听不进去,这时候的背锅好像得了兴奋症,亢奋的眼睛通红,嘴角糊满白沫,说是毬!死鸡巴个人有啥了不起的,大不了把条船赔上就是了!村人都说背锅疯了,说这个人快了,死到临头了。一时间峡口村家家闭门足不出户,峡口村在一片死寂中度过两天,第三天凌晨,村人睡梦中听见一阵车响,有那胆大的打开院门偷偷朝外看,见一片红红绿绿的灯扑闪着,很多大盖帽围成一堆,正七手八脚往车里塞人,过了一会儿便听见一片警笛鸣响,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好一阵子才渐渐远去。第二天一早人们听说背锅和不背、还有村长河书叫公安局下来人抓走了。

  8

  这条大河就这样流着,也不知流了有几千几百年。

  峡口村就在峡口立着,也不知立了有几千几百年。

  峡口是针对九里峡而言的,大河流到这里进入一道峡谷,峡谷有九里地长,叫做九里峡。

  河水从九里峡冲出来后豁然开阔,就淤出一方水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句话当然不错,于是,就有了峡口村这么一村子人。

  河上的岁月依然悠久,峡口村曾经热闹过一阵,但很快归于宁静,人们好像忘记了发生过的一切,春天过去是麦天,麦天过去是秋收,忽然又进入腊月。人们或者说起背锅,就像说古一样,而这时背锅的坟头早已长满荒草,人们依稀听见那声枪响,“叭——噗!”人们奇怪枪声咋会是闷响呢?

  另据背锅交代,背锅本来计划害小孬种,好达到长期霸占雪花的目的,可是河南岸那个稽查队员做了替死鬼,小孬种侥幸保住了一条命。

  那条大船如今还在河上漂着,曾经有人出钱想把大船切割开运走,但被峡口村人挡住了。峡口村人说就叫它在河上漂着吧,也好给后来的人提个醒,叫后来人知道峡口村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人们有时也提起不背和村长河书,说这俩人回来该是六十多年纪,到那时见了面还不知认识不认识。但人们只是说说而已,过后很快就把他们忘记了,毕竟日子要紧,而峡口村的日子还要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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