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他说个没完。”我对自己说。自他进门起,一个小时过去了。而在感觉上,我好像已经在这个粪坑底部的牛粪渣里翻来滚去地待了整整一天了。过去的一周时间为了找到这个马绊子,我多么发愁啊,就差没有做梦梦到它喽。而结果呢?这念头真叫人沮丧,好像失败就在眼前。
此刻,努尔旦爷爷嘴唇绷得紧紧的,不出声地盯着我,好像与我一同在与牛粪较劲。而哈那提老师还在不停地叨叨着,并且变得越来越有精神气,说话的语速也越来越快,每一分钟都比上一分钟自得其乐。瞧他,好像整个人都膨胀起来了,脸色黑里透着红,红里透着得意的亮光。恐怕退休这几年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找到给学生上课时的感觉了吧?
我终于确定原先听到的,关于他说话喜欢占上风的传言可一点儿也不夸张。在他不断的叨叨声中,我感到头大,体内的每一块肌肉也缩得紧紧的。我在坑底挪动身子,换了个姿势,并朝粪坑里躲得更深了一点儿。天呐,我实在无法忍受了!
见我没再吭声,他把身子又向干草垛里靠得更深了点:“我大概了解到,你找的是哪些个老东西了。早说嘛,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弄一卡车过来。嗨!牧民的老毡房里,老牛棚、马圈,还有老羊栏里到处都是。就看你捡不捡啦!”
什么?到处都是?这十几年的寻找,使我深知其中的艰辛。他的话,让我想起遇到过的此类事情:某个说是改天给我带来一件老物件的人,再次见面时,从不曾提起过半句“带老物件”的事儿。
我正在琢磨着他是否真的有实力给我“弄一卡车”呢,忽然听到啪哒一记声响——铁铲碰到一个坚硬物体。我急忙丢下铁铲,在膝盖上擦去手汗,闭着眼,侧卧在粪坑底部,一只手臂朝左下方摸去。终于,我的手指碰到一个敦实的比手掌大的铁环。于是咬紧牙关,屏住呼吸,稳住跪在下面的膝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往外拽去。
哈,松动了!
在我拽出铁环的同时,又一大块牛粪坍塌下来,扬起一股粪渣。粪渣飞沫散尽,我的头顶出现两个瞪得大大的眼睛——努尔旦爷爷俯着身子,一边咳嗽一边兴奋地喊道:“太好了……”当他看清我手中的东西时,声音一下子降低了好几个音调,“半……半个啊?”紧接着,他又迅速回升到先前的音调上,大叫着催促我:“快了!那就快了!一定就在旁边。接着挖,赶紧挖!”此时,我才看清眼前类似铁环以及连接在铁环上的小臂长短的一截铁链——正是半截马绊子。
而哈那提老师则因为听到是半截马绊子竟哈哈大笑起来。我相信,这间历经了百年岁月的老牛棚中从来不曾爆发过如此震撼的笑声。“被牛粪熏了一个礼拜……弄到半个……哇哈哈哈……”我仰头瞄了他一眼。他正由那堆干草垛旁站起身来,同时还猛吸了两口嘴里叼着的烟斗。
我自然没有理会他,重又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去,用小铁铲朝着刚才挖出半截马绊子的方向探索过去——那里的干牛粪成了我现在生命中唯一的奋斗目标了。此时,我发觉头顶的笑声戛然而止,代之而起的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哈!努尔旦爷爷,果然是在这里!”当我再次听到啪哒声响时,发出一声惊呼。我以为立即就会再次响起老努尔旦的惊叹和赞许声。可是,半晌没有动静。当我抬眼瞧去,老努尔旦已经不在坑边。
我直起身来,环顾四周,发现老努尔旦在哈那提老师刚才脚边的那个粪坑上沿蹲着,而那个得意洋洋的哈那提老师此刻更是只在那坑里冒着上半个身子。他们都紧盯着坑底,不知在忙乎什么。
由于他们的行为极具戏剧性,我还以为是哈那提老师故意学着我的样子,来嘲讽我呢。
眼下,我可没时间琢磨那么多。于是,我又把注意力收回到我的工作上,再次把头埋进粪坑里,狠下劲,拽出剩下半截至关重要的马绊子。当我翻身出来,抬眼张望时,只见哈那提老师攥着先前靠在牛棚门边缺了一半铲头的粪铲,在那个粪坑底部搅和着,不知道在搞什么。
我仔细看了哈那提老师一眼。他的脸色刚才还是黑里透着红润呢。可是此刻,我看到的是像是红布一样通红的脸。他的嘴唇也微微张着。
突然,我发现努尔旦爷爷正在向我打手势,指指哈那提老师,然后摇摇头——不让我过去?还是让我假装没看到哈那提老师在那儿忙乎?好吧,找到马绊子的喜悦,冲淡了此刻我对他们在做什么事儿的好奇心。我把两截马绊子摆在地上,对到一起,凑成一个完整的马绊子。又从地上的背包中翻出一块干布,尽量擦去上面的牛粪。不过大部分牛粪像是长在了上面,用指甲都刮不下来。得泡在油里,才能清洗干净。我想着,一边用干布把马绊子包起来。当我做完这些,才感觉到手指僵硬,疼痛从手腕蔓延到肩膀和脖子。嘴巴也很干,嘴唇黏得张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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