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拍去身上的粪渣时,他们依然保持着刚才那个状况。而我发现,哈那提老师不仅面红耳赤,脖子也红透了。
“有了——”当哈那提老师发出一声低呼时,我慌忙移开眼睛,低头假装收拾起地上的工具,做出对他的行为很不感兴趣的模样。可我的眼睛没逃过是非,还在偷偷用余光观察。耳朵也没闲着,高高地支棱着。他在铁铲的扒拉下,捡起一个像是羊角状的黑乎乎的小东西,并且立即忙着藏进手心。
哈那提老师从粪坑里爬出来了。他站在那里对着我时,我不得不把头转过去看向他。他的眼光刚刚要遇到我视线的那一刻,赶紧转移到别处去了。“好了,好了,找到就好了!”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那个……”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脸上勉强露出笑意,“对了,我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办。”他说话时,看着脚边的粪铲,就是没有和我对视。可以看出,他有点不自在。同时,他拖着脚退到了门边,空着的手颤抖着摸到了门。
随着门啪的一声关上,他松垂着肩膀的身影于门缝间消失了。
“啊?怎么回事?”我把头转向努尔旦爷爷,脸上的疑问似乎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老努尔旦脸上挂着的是想笑又憋住不让自己笑出来的表情。“他刚才嘲笑你的时候,嘴张得大了,他的宝贝烟斗由嘴里飞进脚边那个粪坑里了。”他说这些话时,几乎没有挪动嘴唇。也许他是在担心哈那提会躲在牛棚外的某个墙角偷听吧。于是,我不得不让他重复了一遍。接着,他又郑重其事对我说道:“那可是哈那提的祖父的祖父传给他的百年老文物啊!”
接下来,是好长一段时间的静默。
呆愣良久之后,我明知故问地冒出一句:“他找宝贝烟斗时,用的可是毛刷子?”
“并不是,”努尔旦爷爷耸耸肩,冲我做了一个两眼朝天的鬼脸,“是我父亲那把生了锈的断头粪铲子。”此时,他已由憋笑的表情,改成有趣而掺杂些许幸灾乐祸的表情。
二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这么做,但那条山野小径一直挑逗地勾引着我走过去。其实,我该去寻找具有历史文化记忆的马槽子的,然而那小径蜿蜒直上山顶的魅力,却使得我不知不觉追随着,踏上小径的碎石路面。
小径最初的几十米十分陡峭,但是坡度不久就缓和下来。这时,我被惊住了。一个巨大的平坦草滩展现在眼前,阳光从头顶白色棉絮般积云间倾泻而下,泥土和草根的芳香被蒸散出来。眺望远处,山包、沟壑,像大海一样绵延起伏。这一刻,眼前的植物、岩石、昆虫……每一种生物,无论自身是什么颜色的,都被阳光罩上金色的光,就连即将被我们吸入肺中的空气,也闪闪发光。
我躺在青翠的草地上,浓密的草叶围绕在身边。风吹过的时候,一片片草叶优雅地在微风中摇曳,露出银白的背面,仿佛水面上泛起的涟漪。我仰起头,轻闭双眼。温暖的阳光把我的脸颊烤得发烫,和风把花草香味吹送到鼻端,蜜蜂成群地在野花间忙忙碌碌。头顶上,沙沙作响的树叶间,野鸟喃喃低语。有叽喳柳莺,有灰柳莺,还有小山雀。
这天一大早,就接到热心朋友的电话,说是在这一片山谷地带发现一户毡房外的篱笆墙边有一个老旧的马槽子,让我赶紧过去,看看是不是我一直在寻找的那种有历史记忆的马槽子。
十几年来,我在创建“游牧非遗老院子”的实际经验中,学到了更多的游牧民俗文化知识,使得我收集的游牧非遗老物件渐渐得以正确应用。我越往前走,就越珍惜自己手上正在做的这件事。因为,我有幸接触到一个民族的全部历史文化。
当我享受够了,从草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大概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我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才慢慢朝下前往山谷地带,继续我游牧非遗旧物的寻找之旅。
一个多小时之后,我到达山谷处斜坡上的牧民毡房定居点。朋友果然没说错,那的确是一个老马槽子。我压制住内心的喜悦,轻轻走过去,目不转睛地盯着篱笆墙边的那个马槽子,来回走了两圈。这是有点历史的老物件,大概有个七八十年的样子,可能还更久远。也许牧民已经嫌弃它老旧和笨重,可是它的魅力使我久久不能平静。
隔着栅栏门,我看到屋内走出一位老人。他扬起他那顶破旧的帆布帽子,热切地迎过来,帽子随手被挂在了身边的篱笆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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