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对啊……”我坐在还未落定的尘土中,挥去额头的汗水,仰望着他,露出讨好的笑容。
“哼!不用再费口舌了,到那边去!”他把头歪了歪,指向停在路边的警车,又用手指了指我脚边绑得结结实实的木乃伊般的物件,“还有,这堆东西一起搬过去。”
我挖空心思想找些话解释,但完全想不出一句合适的。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提起那堆东西,努力控制住抖动的膝盖,把重心从一条腿移到另一条腿,再由另一条腿移回来。这样反复交替着,朝警车边挪去。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是违法的!”他终于打破沉默。
我还来不及感到诧异,他又接着说:“一个女人,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我的嘴巴好像一下子掉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最后我总算开口了:“不是……警察……买马槽子……违法吗?”我将那堆东西扔到警车边,露出讶异的表情,“这个?我可是花了一百块……”
此时,警车后面停着的那辆车的车门推开了,从里面钻出几个人。他们抖抖腿,舒展肩膀,说说笑笑,看似非常高兴又很随意地围了过来。走在最前头,穿红色T恤衫的男人甚至还用手梳起了头发,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哼!我知道,他们心里头可一点儿也不随意呢。因为,这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一幕,看看我到底犯了什么事!
我一定是表现得太摸不着头脑了,因此警察用脚踢了一下“木乃伊”,又朝上挥了一下手:“行了撒,先别说那些没用的了!”他满脸不耐烦地喊道,“老实交代吧!”
“哦,哦,对不起,你是……你是说这块旧毛毡吧?这是买马槽时送的。”我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只能深呼吸一口,设法让自己镇定下来。
“我说的不是毡子,”高个子警察的下巴抬得比先前更高了,声音也更大了,“我说的是那里头包的是啥东西?”他的口水,喷了我一脸。
我怀着不相信法律还规定买马槽子也犯法的疑问,用袖子抹去脸上的口水,颤抖着手指头,不情愿地解开毛毡两头捆绑结实的衣服和围巾,然后低着头,瘫坐在了地上。一副管它呢,随它去吧的放弃模样。
这时正是中午,骄阳似火,热浪翻腾,路面也被烤得热烘烘的。糟糕的静谧,延续了十分钟之久。热风扑到我脸上,我感觉嗓子干涩、呼吸困难,汗水从发根悄无声息流淌出来,一阵阵流到衣服里。天呐,从鼻尖到全身上下,我已经统统泡在了汗里头了。
一阵马蹄声打破了沉默。
“是小七老师吗?”好像是牧羊人认出了我,“我们的大作家啊,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啊……”
听到有人叫我“大作家”,我立即来了精气神。清了清嗓子,同时,也没忘记拍拍腿上的灰尘,整理一下衣领,摘掉膝盖上的羊粪蛋子,还把垂到眼前的头发收拢到耳后——我要注意形象,我要对得起“大作家”这个称号。
虽然,我不善于在外人面前发表自己的态度,但此时与上次参加阿勒泰文化工作会议时的发言一样,我又进入了一种羞于表达、无奈推广游牧文化的重任在身,我必须要讲。于是,在我的耳边,有一个人开始了侃侃而谈。
起初一段时间,我竟然不知道那个人就是我自己。说的内容很熟悉,但感觉好像发自我身体以外的什么地方,上气不接下气的,缓缓的,故作镇定的。我甚至不敢相信,我还坐在一滩油污搅拌着尘土的路边,而且竟然还一本正经板着脸和他们侃侃而谈。
汗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朦胧之中,只见骑在马背上的牧民温和地低头注视着坐在路面上的我。还有警察从盯着毛毡里的马槽上移开的眼睛,大张着嘴,用不好意思的眼神望着我。那几个看热闹的,他们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失望。他们一定在想:本想看一场有趣的大戏呢,怎么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说教式的措辞,不断从我的嘴里冒出来——“保护游牧民族的文化……马槽是游牧文化最直观的一部分……不带走,就会被人当柴火烧了……最能说明百年游牧历史……尤其啊,旧的需要保护起来,旧的最有说服力……”牧民和警察低着头,望着坐在路面上的这个满身灰尘的大作家,不停地微笑,频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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