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我和妹妹相约携夫带子回娘家拜年。吃完午饭后，哥哥陪着两个妹夫打麻将，其余人散坐在沙发上，父母看电视，我和妹妹，嫂子，都拿着手机刷抖音，孩子们捧着平板电脑打游戏。

　　一家人团团圆圆，画面看起来很温馨， 但我总感觉少了些什么。果然，母亲叹口气道：“唉，现在过年真不像过年的样子，一点也不热闹。”

　　我立刻回应道：“是呀，记得我们小时候过年，村里有耍龙灯的，演杂技的，唱戏的，还有送黄历书的，送财神像的。对了，我最喜欢的就是请扫把神，又好玩又有趣。”

　　“ 你妈年轻时就是因为太爱看请扫把神， 结果……哈哈哈。”父亲话没说完，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扫把神是什么神?”儿子被我们的谈话勾起了好奇心，凑过来问道。

　　我把手掌一拍，故弄玄虚：“孩子们，都过来，听外公讲扫把神的故事。还有，外婆大战扫把神。”

　　一下子，沙发上的所有人都围拢在了父亲身边。

　　父亲清了清喉咙，绘声绘色地开始了讲述。

　　自古以来，过春节就有闹社火的习俗。西北地区的社火花样繁多，在我们四川农村，最受大众欢迎的社火就是请扫把神。

　　为啥老百姓不请财神、观音、佛祖，偏喜欢请扫把神呢?一来请扫把神，只需要一把扫把，道具简单，请起来方便;二来扫把神是个末流神仙，不讲排场，容易请。

　　据说扫把神的真身是姜子牙(神话小说《封神演义》的主人公)的老婆马氏。姜子牙32岁上昆仑山拜元始天尊为师，7 2 岁下山到红尘修炼， 娶了6 8岁还未嫁出去的老姑娘马氏。婚后，姜子牙卖笊篱，开酒馆，贩卖牲畜，做一行亏一行，弃商从政，当官没几天就被关进了大牢。姜子牙使出本事水遁回家，叫上马氏一起逃亡西岐。马氏却哭诉说自己天生就是个穷命，跟谁生活谁倒霉，求姜子牙写下了休书。果然，姜子牙到西岐后就此发达，官拜丞相，辅助明主推翻商朝纣王统治后，奉玉虚法旨代理封神。恰巧这时马氏死后的魂灵也飞来了封神台，姜子牙念其旧情，就封她做了扫把神。马氏苦命一生，所以乐意帮助穷人寻开心，随请随到。

　　那时候，每个村都有一个能通灵的神婆主持请扫把神的仪式，从正月初一晚上开始闹腾，到元宵节过了才消停。

　　请扫把神的仪式简单得很，只要神婆念一通请神咒语，扫把神就会下凡显灵，附身在选定的童男身上，挥舞扫把大展神威，把围观的村民追得屁滚尿流，其间糗事百出，妙趣横生，笑得人肚子痛。

　　在我20岁那年，村里的黄神婆因除夕祭祖时不小心摔伤了腿，导致初一晚上没法主持请扫把神仪式。

　　夜幕降临，村里少了往年鸡飞狗跳的请神场面，一下子失去了过年的喜庆氛围。我们一家人坐在屋里，对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煤油灯，大眼瞪小眼， 着实无聊。

　　精力旺盛的我，不甘心白白浪费本该尽情享乐的春节时光，就溜出门找到了平时玩得最好的哥们石头和猴子，提出建议道：“隔壁村桃花村肯定在请扫把神，不如我们去凑个热闹。听说桃花村的姑娘个个长得比桃花还好看，顺带还可以饱饱眼福。”

　　“要得，要得。”两人立刻响应。

　　于是，我们举着火把照明，径直来到了桃花村。

　　果然，桃花村的晒坝上正在举行请扫把神仪式。由于今晚扮扫把神的是个瘦不拉几的男孩，行动呆滞，完全没有神的威风。因此乡亲们不但不躲避，还全都围在扫把神周围，肆意挑衅他。

　　这真是天赐一个给我欣赏美女的良机。

　　我的眼睛就似望远镜一般，在人群中扫来扫去，当看到一个扎着麻花辫，穿着红棉袄的漂亮姑娘时，一颗心顿时怦怦地跳了起来。

　　我对这个姑娘简直是一见钟情，有心想上前搭讪，又怕冒犯了她，心里急得跟猫爪一样。

　　初二晚上，我又撺掇石头和猴子再去桃花村消磨时光。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麻花辫姑娘，就连扫把神打到面前也不知道跑。

　　一连去了四个晚上后，石头和猴子终于发觉了我一到桃花村就魂不守舍的异常。在两人的追问下，我红着脸把麻花辫姑娘指给他们看，意思不言而喻。

　　石头立刻自告奋勇，说他姑妈就嫁在桃花村，可以去找姑妈打听麻花辫姑娘的情况。说完，就一溜烟去了。

　　时隔不久，石头兴冲冲地跑了回来，跟我说麻花辫姑娘名叫柳芳， 刚满十八岁，还没有定亲。不过媒婆已经登门了好几次，看样子柳家正在挑女婿。

　　我一听就急了，拉着猴子央求道：“猴子，你平日里鬼点子最多，快点帮我想个好办法，让媒婆为我去提亲时，柳家能相中我。”

　　猴子装模作样地打量了我一番，笑嘻嘻道：“你长得一表人才，只要寻个机会，让柳芳注意到你，这事就成功了一半。”

　　“这好办，我马上去求姑妈把柳芳叫来，让你俩见个面。”

　　石头是个急性子，马上就要行动。猴子连忙拉住他，说平白无故的，柳芳怎肯来见一个陌生男子，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我当即反对：“猴子，不能从长计议，要越快越好。春节期间家家户户都有空闲，最适宜男女相亲，万一柳芳相亲成功，我就完了。”

　　猴子看了看人群中正横冲直撞的扫把神，眼神一亮：“你可以去做扫把神，做一个最帅的扫把神，懂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我当不了桃花村的扫把神，我村又……”

　　猴子胸有成竹道： “ 你放心，听说黄神婆的腿伤快好了。总之，一切听我安排。”

　　果然，初八这天，黄神婆一早就放出消息， 晚上要请扫把神。

　　我立刻来找黄神婆毛遂自荐，恳求她让自己当一回扫把神。黄神婆乐呵呵地答应下来，还调侃说定让我体会一下当神仙后腾云驾雾的快感。

　　晚上七点，请扫把神的仪式照例在村里的大晒坝上举行。

　　闻讯赶来的乡亲们，把请神现场围得水泄不通。

　　我作为本次娱乐节目的主角，盛装打扮，手持一把崭新的高粱穗扫把，端坐在坝子中间一张矮木凳上，望望四周兴奋的人群，心中亦是无比激动。

　　请扫把神的仪式正式开始。

　　我在黄神婆指挥下，闭上眼睛， 垂下脑袋， 额头抵住扫把头，双手扶住扫把身。

　　黄神婆点燃香烛插在扫把上，一边烧纸钱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扫把神星君快现形，下凡驱妖逐瘟神，赶走鬼怪保安宁……”

　　原本按照猴子的计划，我应该假装被扫把神上身，然后利用身强体壮的优势，手持扫把横扫千军，追得乡亲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样便能威名远播，之后就可让石头姑妈引来柳芳，一睹十里八乡最威风的扫把神风采。

　　但事与愿违，我被香烛的烟雾熏得头昏脑涨，加上黄神婆絮絮叨叨的声音，根本无法保持清醒，很快就陷入迷迷糊糊的状态中。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完全不记得了。

　　直到我背上被连拍三下，耳边炸雷般地听到一个“去”字，才慢慢恢复了意识，睁开眼打量四周。

　　只见晒坝上空空荡荡。奇怪，人呢?

　　“ 黄神婆， 扫把神走了吗?”远处传来一句带着颤音的询问声。

　　“走啦，都出来吧。”

　　得到黄神婆的肯定答复后，乡亲们从周围的躲藏之处冒出身形，如临大敌般地把我包围在中间。有胆大的上前一把夺过我手里的扫把，见我不再抵抗，场面上瞬间闹翻了天，大家争先恐后地描述刚刚请神时发生的趣事。

　　“ 扫把神的厉害我算是领教了， 追着我绕着晒坝跑了十圈。”

　　“我家院墙两米高，扫把神一飞就上去了。”

　　“今晚上全村人没一个不挨扫把神的揍，真是大开眼界。”

　　“最好笑的是桃花村的那个姑娘，因为不熟悉环境，在扫把神追赶下，掉到石头家的茅坑里去了。”

　　“哈哈哈……”一时间，所有人都笑得打滚。

　　我听到有桃花村的姑娘来，心中一喜，忙冲出人群去找石头了解详情，正和匆匆赶来的猴子迎面碰上。

　　猴子把我拽到无人处，认真问道：“你刚才扮扫把神时，是真的还是装的?”

　　我老实回答： “本来想装的，奈何黄神婆一念咒语，就身不由己了。我刚才真有乡亲们说得那么厉害吗?”

　　“不厉害能把柳芳追到茅坑里去吗?”猴子揶揄道。

　　“啊?”我大吃一惊，跺足道，“都怪你出的馊主意，柳芳这下不恨死我才怪，我得赶紧去跟她赔礼道歉。”

　　猴子拦住我，让我放心，说柳芳在石头家换了干净衣服后，就和石头姑妈回桃花村了。

　　“哈哈哈，真好玩，外婆被扫把神吓得掉茅坑里了。”儿子听到这儿，忍不住捧腹大笑。

　　“爸，看来妈后来不但没恨你，反而就此爱上了你这个威风凛凛的扫把神，不然哪有我们今日幸福美满的一家人呢。”我也忍俊不禁，随即想到了一个疑问，“妈，爸那晚既然是第一次扮扫把神，还没有一战成名，你怎么会来看他呢?”

　　母亲回忆道：“事情就是这么巧，那年你爸村里的黄神婆摔伤了，才来我村里看请扫把神。初八我村里的神婆也病了，爱热闹的我就跟着石头姑妈去了她娘家围观扫把神。还有啊，你别听你爸胡扯说什么被扫把神上了身，我看他当时就是故意装的，不然现场那么多姑娘，为啥就追我一个人，害得我当新娘子那天还被人笑。”

　　我强忍着笑附和母亲：“对，爸就是故意的，包括你村里的神婆突然生病，说不定也是猴子叔搞的鬼。”

　　父亲无可奈何地摊摊手：“ 请神并非儿戏，岂能弄虚作假。可惜黄神婆去世以后，村里再也没人会念请神咒语，不然今晚就让外孙去做一回扫把神，证明我没有说谎。”

　　“外婆，我想做扫把神，你来做神婆好不好?”儿子把请扫把神当做了一个好玩的游戏，抱着母亲撒起娇来。

　　“ 好啊， 过年就该热热闹闹。”父亲站起身， 宣布道，“我马上就去扎一把高粱穂扫把，今晚咱家请扫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