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祯。”她怯生生道。

　　她还没学会认镜头，紧盯着奚铎，眼睛瞪得溜圆，一眨都不敢眨。

　　奚铎做出停止的手势，指了指摄像机，叮嘱道：“看我干什么?看镜头。”

　　培祯依言去看，开头的出错令她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奚铎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场外的工作人员说她表情僵，她便立刻换上笑脸。

　　于是奚铎问她想不想念父母，她说“不想”时，脸上还挂着不合时宜的笑容。

　　“你笑什么?”奚铎感到莫名其妙，“还有，领养者喜欢渴望亲情的小孩，你可以适当展现对父母的依赖。”

　　此话一出，向来温顺的培祯离开座椅：“我不想拍了。”

　　“拍纪录片的机会有限，请不要闹脾气。”奚铎是个没耐心的，挽留几句无果，就带着工作人员离开了。

　　次日，他得知了培祯的身世，被哥哥耳提面命，不仅补拍了采访，还送来玩偶向她赔罪。

　　可惜玩偶买得匆忙，他甚至没来得及检查质量，培祯刚拿到手，玩偶的眼睛就掉落了。

　　他要赶车，来不及再买一个玩偶赔给她，只好扯下衬衫上的两粒纽扣，道：“我有一个朋友很喜欢电影《鬼妈妈》，里面的玩偶用纽扣当眼睛，我把纽扣赔给你，你缝上试试。”

　　他当然明白自己的草率，窘迫之余，模仿武侠片中的侠客豪气发言：“如果有机会再见，你可以用纽扣兑换两个愿望，我帮你实现。”

　　那是早春的傍晚，云归暮色，风也料峭。他挥手告别的刹那，时间定格，自然万物都化作虚无。

　　年少的承诺消散在记忆长河里，整个高中，奚铎都没有掩饰自己对培祯的偏见，可他不知道，正是他送出的纽扣促使她学习缝制技巧，制造了她和缇禾相识的契机。

　　人生本就是无解的命题。

　　十

　　高三那年的修学旅行，培祯和缇禾共住一个房间。

　　缇禾上一刻还在催促培祯给她拿浴巾，下一刻里面便传来洗浴用品摔落的声音。培祯慌忙赶去，及时接住了无意识昏倒的缇禾。

　　缇禾倒得突然，培祯也在重力的作用下撞向洗手台。她顾不上疼痛，匆忙为缇禾换好衣服，拨打了急救电话。

　　好不容易来到医院，与带队老师一同等在急救室外的培祯闭目祈祷，止不住地后怕与战栗。

　　混沌中，她感觉到有人扯着衣领将她拎起，一睁开眼，正是愤怒异常的奚铎：“你为什么没有看好她?”

　　后腰被撞到的部位受到拉扯，痛得她面色惨白，冷汗滑落。

　　她嗫嚅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只有大颗大颗的泪水滴下来。

　　十一

　　修学旅行所在的地点有些偏僻，缇禾在等待中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即使后续转去大医院救治，也还是昏迷了很久。

　　她错过了百日誓师，错过了三模，错过了高考和志愿填报。

　　培祯的录取结果出来前，缇禾才苏醒过来。

　　她的脸庞呈现出生机流逝后的颓然与灰败，只有一双眼睛略带亮光，仿佛明白这是回光返照。她向家人和奚铎一一告别，在周围人的哽咽声中，最后对培祯说：“好可惜，我跟不上你的步伐啦。”

　　往日二人私下闲聊，谈起未来志愿，缇禾说自己想当老师。

　　“严厉也好，温柔也罢，总能被一两个学生记住吧。”

　　想被记住，是缇禾一直以来的心愿。

　　怎么会有人舍得忘记你?培祯哭得几近失声，连完整的回答都说不出来。

　　奇迹没有发生，那个盛夏，缇禾没有再睁开双眼。

　　养母悲伤过度，陷入昏厥。养父忙着处理后续事宜，一夜苍老。

　　培祯被奚铎约出来，他开门见山道：“离开这里吧。阿禾的父母看到你，只会勾起难过的回忆，这对他们来说太过残忍。”

　　培祯木然点头：“我明白。”

　　“我会资助你后续的学费和生活费。”奚铎垂眸，语气是难得的温和，“那天迁怒于你，是我不对。”

　　其实他们之间，也不是没有温情的时刻。

　　所谓爱屋及乌，每逢年节，培祯会收到来自奚铎的礼物，无一例外都是玩偶，因为缇禾喜欢。缇禾指责他敷衍了事，他便虚心讨教培祯的喜好，送来一整套手工材料。

　　暴雨天，学校的排水系统出现故障，积蓄的污水深至膝盖。他二话不说，将缇禾从教学楼抱到校门口，又返回去背培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