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周末的晚上,独自沿着大湖散步,路过市民文化广场的时候,见一对对男女踩着舞曲节奏翩翩起舞,乐声轻柔,舞姿曼妙,倏然间感觉有一股磁力吸住了我的脚步,有着迈入舞池的冲动。望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年轻时候在交谊舞厅里一幕幕又从记忆深处跃动起来。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一个很文艺的年代,我正值一个很文艺的青春年华,追逐着时尚与潮流,内心按捺着火热的激情。每逢周末,最喜欢去的地方是霓虹闪烁的交谊舞厅。舞厅里的诱惑,有我喜欢的流行音乐,还有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女孩们,这是一个能点燃激情的地方。
彼时,安庆街头的夜晚有些冷清,没有卡拉OK歌厅,没有游戏机室,没有足疗店,也没有棋牌室,最耀眼的不过是炫丽多彩的舞厅大门了。那是在一九八八年,先开业的有茶厂舞厅、鸿雁舞厅,后来又陆续新开了地下舞厅、银河舞厅、石化俱乐部舞厅等等,曾几何时,这些舞厅都留下过我的舞步,花上两元钱,就可以尽情地享受一晚上的轻松时光。
走进舞厅,通常有一间很大的舞池,墙面上深色窗帘将舞厅内外做一个隔离,一边是室外的清冷,一边是室内的热烈。大厅里总的来说光线有点暗,四周墙角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烘托着大厅顶部多彩球型灯的旋转,晃动着色彩变幻的迷离光影,给舞厅空间笼罩着一种神秘的、朦胧的、暧昧的氛围。回荡的音乐,触及起内心的脉动;移动的光影,隐匿着秩序中的自我。徜徉在舞曲旋律里,穿流于一对对相拥的人群中,体验着不一样的感觉。闪烁的彩灯也闪烁了欲望,那种不期而至的情感期待,忽明忽暗地浮在了每个人的脸上。
舞厅里四周是一排排座椅,坐着三五成群的帅哥靓妹,有的是几个男士一道,也有几个女孩一起,当然,也有情侣们一起过来的。男士们成熟一点的都是西装革履,系着领带,中间也活跃着一些市井牛仔。女士们浓妆淡抹,长裙旋风,彩色的光圈从她们的脸上闪过,有些梦幻的感觉。我觉得跳舞的女孩都很美,她们的眼睛里闪烁着我的渴望。
一曲初始,男士们很绅士地邀请女子起身跳舞,一些相貌平庸的女子,遇到有人邀请,都会欣然起身接受,而身材相貌出色女子是舞厅里的宠儿,上前邀请的人多,难免会矜持一下,或仰着脸,瞄一眼可是合意的款,若不喜欢便直接来个拒绝。音乐声中,彩灯闪烁,人们随着节奏翩翩起舞,忘我地陶醉着,一个个执手摆动、一次次华丽转身,就像一簇簇的花环随着水流旋转,置身其中,你会忘了舞池外边的世界,附载在背上的沉重生活此刻也随着舞步轻盈起来。
初入舞池,我这个小白怯生生地坐在光线幽暗处,几番内心挣扎,终于迈出了混双舞步,慌乱中,也不知道踩踏了多少金莲。有时遇到拒绝多了,很有挫折感。而经常一道去的同学阿强长得英俊,就很少遇到女孩回绝,这让我暗暗嫉妒不已。从三步到快三、从四步到狐四,随着舞步的熟练,我也逐渐适应了舞厅里的氛围,遇到邀请不动的女子也不再沮丧,偶尔也有硬拉人上场的“壮举”。
舞厅里常放的是邓丽君、凤飞飞、高胜美、王杰等港台歌手的歌曲,熟悉的舞曲有《昨夜星辰》《昔日的海滩》《小城故事》之类,适合跳三步、四步;崔健的摇滚也很流行,那首《一无所有》在一段时间里是每场必放。“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每当音响里响起崔健沙哑歌声,似乎瞬刻间撕开了人群的痛点,引得在场的男女一起放声嘶吼,那种嘶吼的快意着实让自己兴奋一会儿,将“一无所有”的悲情宣泄出去,人便显得轻松起来。
那时的我,刚刚分配在一家效益不景气的企业工作,在单位里是个不受重视的愣头青,收入很低,每月捉襟见肘地过着;到了晚上,寄住在亲戚家的一间老房子里,一张桌、一张铁架床、书架上几本书,八小时以外内心常感孤寂,渴望邂逅到爱情。而舞厅里的幽暗灯光,掩饰了我的局促不安,忽略了我的一无所有,就像参加一个遮面舞会,反正彼此都不认识,也毋须顾及其它。在逐渐娴熟的舞步中,我享受着与女孩们携手起舞的默契与快乐,甚至也体验到来自异性的柔情。
有一段时间,我的一位朋友阿明经常约我去舞厅,通常多是他请客买票。阿明大学毕业不久,高大俊朗,就是有点书生气,他的女朋友小慧喜欢跳舞,阿明为了讨女朋友欢心,就找我去当她的舞伴。能让帅哥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子自然不俗,小慧温婉含蓄,身上有着优雅的淑女气质,舞也跳得落落大方。别看阿明他长得帅,对跳舞却没有悟性,每场舞会中小慧总是粘着我,经常把阿明晾在一边。尽管我顾及阿明的感受,刻意与小慧保持了距离,也无法拉远小慧对我伴舞的依赖,甚至,我于小慧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情愫,不禁怦然心动。有一回,小慧悄悄对我说,下次让我直接去她家楼下接她一道去舞厅,不带阿明,说我善解人意,在一起跳舞很快乐。说完她便羞涩地转过脸。凭心而言,美人相邀确实很诱惑,但出于道义上的思量,我只能拒绝,连忙推辞自己很忙,过一阵子再约。思来想去一夜,第二天,给阿明打了一个电话,说是近期忙于提升学历,准备自修考试,没有时间跳舞了,让他和女朋友说一声。阿明似乎也感觉到女友与他的疏远,也没有再找我去舞厅了。后来阿明与小慧还是分了手,按阿明的话来说,他俩的性格本来就不合适。
回绝了小慧的邀请,并不是拒绝所有的舞厅,周末的时候,舞还是继续在跳,只不过换了一个场子,免得遇到小慧彼此尴尬。在一家名叫“银河舞厅”里,我又遇到了新的舞友,一位名叫清清的女孩。清清是安徽六安地区人,安师院一位在校大学生,名如其人,一副清清秀秀的样子。有一次周末她陪几个同学去舞厅玩,那清纯纤弱的学生模样引起了我的注意,上前邀请她入池跳舞,边跳边聊着,相谈甚欢,气场很融合,便约她下个周末再过来继续跳舞。果然,下一个周末她如期而至,我们自然而然地成了彼此舞伴,一晚上的大部分时间都留给了对方。有一回,她问我可有办法帮她找人分到安庆市区任教,说喜欢安庆这座古城。我想帮,可是无能为力,只好如实相告。这之后有两三个月没有见到她,估计是忙于实习或毕业考的事。就在我差点忘记她的时候,那年六月的一个周末晚上,我又在银河舞厅里与她邂逅,一晚上我们一曲一曲地跳着,要么就坐在灯火阑珊处,一块说着话。她说过几天就毕业回老家了,将分配到大别山区的一所中学当老师,今天晚上也是过来碰碰运气,如果遇到了我,就此道个别。记得当晚最后一曲是《心的祈祷》,在感伤的音乐声中,我们紧紧相拥,缓动着舞步,直到曲终人散,互道保重,出门后挥挥手一声再见,从此再也不见。
每次从舞厅散场,我踽踽独行,被路灯拉长的身影,映衬着长街的寂寞。原以为靠狂欢排遣孤独,却发现狂欢之后又陷入更深的孤独。舞厅是娱乐的地方,但不是找真爱的地方,偶尔的惊鸿一瞥,也不过是梦幻泡影,并不真切。那一刻《一无所有》的嘶吼,以为把“一无所有”抖落了满地,无非是酒精式的自我麻醉而已,若要摆脱现实的窘迫,还是要专注于解决现实问题。后来,我的主要精力开始转移到工作和学习上,随着工作上逐渐紧张忙碌,我不再是舞厅的常客,此后恋爱结婚,家庭的使命感让人充实起来,从此,舞厅便远离了我的生活。
一曲终了,广场上的舞步也停了下来,我的思绪也从三十多年前抽了回来。眼前的一双双男女,看上去不少是退休的老人,灯光下,他们的脸上焕发着容光。我想,再过几年,我或许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年轻时跳舞是挥洒青春,老了的时候跳舞,是去找回青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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