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读过书,或正在读书的人,对书桌都有着爱恋的情结;坐过办公室或正在坐办公室的人,亦是如此。而我的书桌,与我的人生一样变化多样。
我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后期上的学,用的书桌叫“坐床子”。坐床子是有历史年代感的老物件,母亲陪嫁的嫁妆中就有这样两个坐床子。乍看上去,坐床子的形状如同板面边长约四十厘米正方形的木板凳,或没有靠背的、矮墩墩的木椅子,亦或是被无限缩小了的一个没有床垫的“席梦思”。坐床子做工精细,用途广泛,是以前女子出嫁的必备嫁妆。坐床子板面四周的边框上有精美的花纹,板面下方四条腿之间,有用经过雕饰的、曲直兼具的木板条相连接。对坐床子的用途,人们说法不一。有的说可以当吃饭的桌子用,有的说可以当板凳用,有的说可以用来放“针线筐子”,也有的说是逢年过节,成为祭祀用的供桌……其实,在我看来,它最大的用处,莫过于用作小孩子上学时的课桌。
上四年级时,个子长高了,书桌要随之更换。好在家里尚有一个长条桌,可以作为我上学用的书桌。长条桌是槐木制作的,虽没有抽屉,分量倒是挺重。并且在配备一条长凳的情况下,能够坐下两个人。
长条桌给我带来了好运气。一至三年级,加上四年级的上学期,我的学习生活,是在全国的“政治运动”非常激烈的情势下度过的。在这期间,学校根据形势的需要经常停课,经常组织学生走出课堂,参与一些与学习无关的“大演大唱”,或学工、学农活动。即使在课堂上,也抛开课本,只以学习“语录”为主。这样的学习方式,使得我上了三年半的学,竟然连三角形的面积都计算不出来。说来挺奇怪的,或许是“形势”有所缓和的缘故,学校开始回归了正常的教学秩序。在难得的学习机遇里,老师又安排我与学习成绩优秀的班长坐一起。通过班长的帮助,和自身的努力,仅一年多一点的时间,我的学习成绩就赶了上去。并且由班级里的差生,一跃成为了优等生。以致于五年级毕业时,还被评为了“五好学生”。从此,我便成为了一个渴望学习,又痴迷于学习的人。尽管我的智商不是很高,甚至在别人眼里,还略显笨拙。
倒霉的事是发生在五年级升初中的节点上。当兴致勃勃地准备上初中的时候,我却接到“落榜”了的一纸通知。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我只能厚着脸皮去学校“留级”。令人没想到的是,到学校报到时发现,我的书桌丢失了。带着一副凄惶的眼神和凄楚的心,我仔仔细细地找遍了学校的各个角落,怎么也没发现桌面上的坑洼处,用钢笔写有“强盗”字样的那张书桌。当我到老师或学校的负责人面前理论时,他们一概表现得答非所问,或装聋作哑。没了办法,我便找来了父亲。校长却对父亲说:“暑假期间,大队经常在学校召开批斗大会,桌子被搬来搬去,就被搞丢了。再说,开批斗会,是政治运动的需要,人人都应该支持,更不能阻挡。丢失一张桌子,就权当你对国家做贡献了吧。”话都说到了这样的高度,父亲只能悻悻地离开。
因没有书桌,我便与其他三人挤坐在一张桌子上。或许是相互学习的需要,抑或是企图想抄写我作业的心理作祟,我便被安坐在了两个同学中间的位置。毕竟桌面拥挤,为“公平”起见,两边的同学还在桌子上画上两道“楚河汉界”,以防止我对他们“领地”的侵犯。一节课下来,我常被累的腰酸背痛。小小年纪,会因为上课而腰酸背痛,这在世界上,不能不说是一件稀奇的事。好在这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当升学废除“推荐”制,实行文化考试制的时候,我顺利地上了初中。初中教室是有桌椅的,从此再也不会为书桌的事发愁了。
恢复高考以后,我参加了县城补习班的学习。宽大的教室里,学生多,课桌少。因而,学生的待遇不得不按学习成绩分为三六九等。学习成绩好的,两人坐一张课桌,并坐在教室中间两排的位置;成绩一般的,三人一桌,分坐在教室两边靠墙的位置;成绩差一些的,只能坐在教室后面、没有书桌的凳子上。我享受两人坐一桌的待遇,是在补习班学习的第三年。也就是在那一年,我顺利地考入学府,脱离了农村。
学生时代,书桌给我带来了烦恼,书桌也成就了我的人生。书桌——此生我酸溜溜、甜蜜蜜的伴侣。
工作以后,因为当了单位的“总经理”,在独享的办公室内,在高大而自由转动的老板椅前,我的书桌就变成了紫红色、明亮亮、乒乓球台子似的老板桌。庄严而肃穆的老板桌,会让使用者威严四射,会让拜访者望而生畏。我常因享受了这种礼遇而觉得高高在上,也常因有了这种礼遇而变得底气十足。可是,光鲜的日子并没有长久。随着集体企业的倒闭,我与老板桌就告别了。
外出打工的日子,我的书桌变成了写字台,而与写字台一头成呈弧状连接的是电脑桌。并且,在写字台和电脑桌的上面,还竖直安装了条形、半封闭、亮闪闪的三十厘米高的玻璃墙。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偌大的办公室里,人们坐在各自装有玻璃墙的方格子内的用意是什么。是为了保持室内的安静,还是为了体现每个人都有一颗磊落的、明明亮亮的心?
为适应这里的工作,已近知天命的人,我发愤学电脑,学现代企业管理技术。当我背着书包,坐在考场考桌前的时候,监考老师惊讶地说:“你不会是送考的吧?”我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的准考证和身份证,他才放心地离我而去。
十几年来,我先后做了两三家企业的财务工作。一张张鲜活的书桌,带给我的是知识才干,是异域他乡同事间的友情,及生活上不菲的经济收益。
听说退休后要回老家生活,老伴不遗余力地给我布置了一间书房。书房里除了书橱、沙发及台式电脑以外,还配有一张长一米八十、宽七十厘米的老板桌。我不解地问老伴:“何来的老板,何来的老板桌?已经退休了,我就是一介凡人。搞这些花架子,有意思吗?”老伴说:“既然告老还乡,又生活在自己的家里,布置一个书房,怎么是搞花架子了?再说,你是一家之主,理应是家里的老板。配备一张老板桌,是情理之中的事,有什么不妥吗?”老伴的话,说的我一阵好笑。什么老板,老板桌的,话怎么说的那么肤浅,那么没有水准?老家有一句比喻老年人的三个字的俗语,叫做“老小孩”,莫非,老伴真的老了?
生活条件真真切切地变好了。退休以后,我有了自己独立的书房,独立的书桌。在这个独立的空间里,我可以看书,看电视,写文章,还可以站在窗前漫无目的地想东想西……
因为思想上没有压力,我便利用大把的时间,如同老小孩般、飘忽不定地到处游动。忽而在大运河岸上观看过往船只,忽而在艾山之巅欣赏鸟语花香,忽而在银杏湖畔品味人间烟火,忽而又在“时光隧道”里思考人生……
或许是天性使然,每到一处景点,每看见一个触及灵魂的所在,我都会激动不已,都会随时打开手机的写字板,翔实记录下自己的所看、所想、所感。
或许喜出望外的事接续不断的缘故,每每到了晚上,尽管“一只羊,两只羊……”无边无际地往前数,可我无论如何都难以入睡。“心口呀莫要这么厉害地跳,灰尘呀莫把我眼睛挡住了……”贺敬之之所以发出了如此的肺腑之言,根源于他的兴奋,他的激动。此时,我的心情何尝不是如此呢?
在难以抑制的情况下,我情不自禁地拿出手机,在屏幕上写下自己的心里话。同样地,梦成醒来,困意全无时,我也会拿出手机,写下自己的心事。我的几百篇文章,除了在台式电脑、笔记本电脑上书写的以外,大部分都是在智能手机上书写的,而且都是在野外、在庭院、或躺在夜深人静的床上书写的。由此,我联想到,我的书桌不仅仅在室内,而且还在手机里,在涓涓流淌的小溪旁,在芳香四溢的花园中,在无数个不眠之夜的床上……
随着时代的进步,书桌的质地、品位变得越发的优良、豪华。同时,根据工作或学习的需要,书桌也会变得越发的智能,越发的便捷和小巧玲珑。不管怎么变化,书桌都不会离我左右,书桌始终是人们学习进步的阶梯。在书桌旁,热爱学习的人,可以在知识的海洋里无拘无束地畅游;热爱写作的人,可以在百花齐放、畅所欲言的氛围里,开开心心地打开自己的“话匣子”。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