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的吗?

　　在汇波楼“曾巩纪念馆”，看到“主持修建北水门”的文字，我有些惊诧。我惊诧，是因为，这之前，才疏学浅孤陋寡闻的我，确确实实不知道，我已经N次走过的北水门，竟然与您有这么紧密的联系。

　　2024年元旦，吃过早饭，我和夫人一起，从东北门走进大明湖景区。深冬的大明湖，比起春夏秋三季的生机盎然花红柳绿来，毕竟有些肃杀。虽然有太阳，却又被雾霾污染得温吞暗弱，所以，这一次走进大明湖景区，我就把游览重点放在了人文景观的赏析上。

　　汇波楼紧邻东北门。以前，都是在外面瞻仰它的雄姿，从来没有走进楼里。这一次，未走进楼里，就发现一楼的门头匾额上有“曾巩纪念馆”五个大字。跨过门槛，第一眼，就看见您的油色木质雕像昂然挺立在厅堂正中，头戴巾帽，脸庞清癯，短须，衣衫宽博，腰束丝绦，两手共执书卷，一身书卷气，在灯光照耀之下，熠熠闪光。塑像上面的横匾上，“一代醇儒”四个大字，是对您外在形象和内在气质的经典概括。

　　回到家里，查证有关资料，才知道，您的这尊木刻雕像的原材料，来自于您家乡浙江南丰的千年古樟树，您的英名和魂灵就和这棵古樟木融为一体，长久伫立在汇波楼上，遥望您十分钟爱的大明湖。

　　厅堂的四面墙上，都是有关您生平事迹的介绍。东山墙上，有一版面，专门介绍您在齐州——也就是现在的济南——任上所做出的贡献。细细读之，才知道，在齐州任上两年零三个月，您为齐州的城市建设，为齐州老百姓的安居乐业，呕心沥血，敢作敢为，政绩显赫。

　　说来也惭愧，我过去，只知道，您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散文写得好，七绝写得绝，是北宋文坛的精英，却不知道，您还是一位“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百姓”的好官。

　　汇波楼就坐落在北水门之上。从汇波楼上下来，我就踱到汇波桥上，细细端详。

　　大明湖的清流，顺着一条大约十米宽的石砌人工河，过汇波桥，向北缓缓流淌，流淌进北水门门洞下。高高的穹形水门深处，有两道铁水闸，汩汩流淌的清水，通过水闸，流向门外。

　　这样的水闸工程，倘若是今人所造，本不算稀奇，但是，在将近一个世纪时差的1072年到1073年之间的大宋朝，有这样的水利工程，就确实是一个大奇迹。

　　因为是奇迹，我颇有点半信半疑。回到家，找到您的《齐州北水门记》，读到以下一段文字：

　　“因其故门垒石为两涯，其深八十尺，广三十尺，中置石揵，柝为二。门、扃皆用木，视水之高下而闭纵之。于是外内之水，禁障宣通，皆得其节。人无后虞，劳费以熄。”

　　这才确信，这个奇迹，确确实实是在您做齐州知州任上发生的。

　　从这段文字，我了解到，您让劳工加深加宽了北水门，并砌筑石块，将原来的以芦苇遮挡改为硬木做闸，根据水位高低，可以任意调节高度或者关闭，平时，保障大明湖有充足的水量，水涝时节，可以阻挡城外之水倒流，从而保证了城内老百姓无旱涝之忧虞，也免除了旱涝带来的劳民之役。在那个时候，能有这样的创意，就具有非常超前的意识和智慧;能将这样的创意落实到实处，又需要非常勤奋务实勇于担当的精神。作为当时主政的地方官，您应该既是主谋者，又是决策人。紧接一段文字，就证明了这一点。

　　“其用工始于二月庚午，而成于三月丙戌。董役者，供备库副使驻泊都监张如纶，右侍禁兵马监押伸怀德。二人者，欲后之人知作之自吾三人者始也，来请书，故为之书。”

　　在这个工程中，您就是最有智慧最有担当的那个人。

　　时光如流水，一淌一千年，雄壮牢固的北水门还在，还在为调节大明湖水量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还在为济南城旱涝无虞提供可靠保障。您和您的两位部下当时所做的，正是造福千秋万代的大好事。

　　在汇波楼“曾巩纪念馆”里，我还读到，您曾经亲自带人在湖中修建了一条长堤，为的是便于两岸百姓来往交通。为保障水流贯通，您又主持在堤上修建了四座桥。

　　这条长堤，过去，我只知道叫百花堤，如今，才知道，它还叫曾堤。我曾经在百花堤上行走过很多次，在大明湖东部，贯穿南北两岸，春夏时节，长堤蜿蜒，垂柳依依;鲜花繁盛，五彩缤纷;荷花盛开时节，荷叶田田，荷花娇艳，荷香馥郁。百花之名，大概源于此。而曾堤之名，自然是随了您的姓。过去，对堤上四座桥的名字，不甚了了，如今，才知道，依次为百花桥、凝雪桥、竹韵桥、南丰桥。其中，南丰桥之南丰，就源自您的南丰先生的名号。

　　除了百花堤，您还带人修建百花台，使大明湖以南的湖区有了一个诗意盎然的名字——百花洲。

　　通过阅读您在齐州任上写过的一些诗，我读出了您对齐州城户户清泉处处垂柳的美好风光的挚爱之情。譬如您在《西湖纳凉》写大明湖：

　　“问吾何处避炎蒸，十顷西湖照眼明。

　　鱼戏一篙新浪满，鸟啼千步绿荫成。

　　虹腰隐隐松桥出，鹢首峨峨画舫行。

　　最喜晚凉风月好，紫荷香里听泉声。”

　　在您的笔下，大明湖清明澄澈，游鱼如梭，鸟声啁啾，绿荫垂岸。长堤如虹，蜿蜒曲折，青松掩映之中，有小桥卧波。一艘艘画舫，翘首争渡。明月升起，晚风送凉，荷花芬芳，泉声叮咚。真的是美不胜收。你对大明湖的挚爱，都隐含在如梦似画的诗句里。

　　又譬如您在《百花台》一诗里写道：

　　“烟波与客同樽酒，风月全家上采舟。

　　莫问台前花远近，试看何似武陵游。”

　　在你的笔下，烟波浩淼的大明湖，采菱船来往穿梭，百花台旁，远远近近，百花盛开，在您的心里，大明湖，犹如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武陵源。

　　您不仅爱大明湖，你还爱齐州城里许许多多的泉水，譬如您在《趵突泉》一诗里写道：

　　“一派遥从玉水分，暗来都洒历山尘。

　　滋荣冬茹温常早，润泽春茶味更真。

　　已觉路傍行似鉴，最怜沙际涌四轮。

　　曾成齐鲁封疆会，况托娥英诧世人。”

　　在这首诗里，您对泉水的源头，四季恒温、甜润可口的水质，汩汩涛涛喷涌的盛况，都进行了具象化的描写。又对舜耕历山的故事以及尧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托付于舜的历史传说，也做了经典概括。全诗不但总结了济南泉水为城的自然景观，也写出了它的悠久丰厚的历史文化底蕴。

　　您还有诗句曰：“满城山色长浮黛，绕舍泉声不受尘”，“泺水飞绡来野岸，鹊山浮黛入晴天”，都将济南城的山水相依，泉水绕舍，泺水流淌的城市景观风貌描写得生动形象。

　　是您，既奠定了“济南泉水甲天下”的审美定位，奠定了济南“城即园林”的基本格局和面貌，也奠定了济南作为“齐鲁首邑”的地理定位。

　　您在齐州做知州的两年零三个月，还实施了很多执政为民的仁政。

　　您到任之前，有一周姓富豪，其子为富不仁，仗着有官场“保护伞”庇护，纠集黑恶势力，横行乡里，扰民害民，您到任后，明察暗访，收集证据，证据确凿之后，立即依法严惩。您一举端掉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霸王社”，为民除害。您还施行了“保伍”之法，五户联保，既互相监督，又联合一起防贼防盗。这些举措，都保证了齐州城社会安定和谐，百姓安居乐业。

　　您还在让下属认真核查人口的基础上，报请朝廷批准，将“三丁抽一”——即三个男壮丁抽取一人参加官府徭役——改为“九丁抽一”，从而大大减少了齐州城老百姓的徭役负担。这一大胆举措证明，比起那些不顾民生疾苦惟上是举的庸官，您执着一念的是：“民贵君轻”。

　　从北水门，过荷神祠，走进南丰祠。整座南丰祠，古色古香的庭院建筑，由大殿、戏厅、水榭、游廊等建筑构成，走进去，一派清静幽雅之气，扑面而来。

　　北大殿，南出厦，半壁花䙌扇，门额上有“南丰祠”三个蓝色大字，抱柱悬楹联：“北宋一灯传作者，南丰两字属先生。”

　　据说，这副对联是清朝道光年间济南历城县知县汤世培所撰写，他也是浙江南丰人。这幅楹联的意思是说，可称为“北宋一灯”的欧阳修文风的最好继承者是自号南丰先生的您，无疑，这是对您文学成就的最高褒奖。

　　跨过门槛，走进大门，就看见您的又一座黄铜雕像，依然是坐北朝南，面对烟波浩淼的大明湖。坐姿，左手执卷，放在腿上，右手捻须，这尊坐像，比您在汇波楼里的木雕立像更彰显端庄儒雅之书卷气。

　　雕像前抱柱亦有楹联：“儒术远追齐稷下，文词近比汉京西。”这两句，出自苏辙的《曾子固舍人挽词》。1075年，也就是您离开齐州两年以后，苏辙来到这里，任齐州掌书记。到这里以后，他深入了解了您为齐州城所做出的巨大贡献，缅怀您在文学方面的卓越成就，写下了此诗。上一句，写您追求儒术，追到了以稷下学宫著称的齐鲁大地，隐含了您在齐州尊崇儒术仁政爱民的政绩;下一句，写您的文词堪比汉朝班固的《西都赋》，是对您做官和作文两方面成就的高度概括。

　　您的坐像上面，有一横匾，上书“江汉星斗”四个大字。这四个字取自王安石的“曾子文章众无有，水之江汉星之斗”，又是对您的文学成就的充分肯定。

　　祠堂里，有“南丰曾氏世系表”，读之，我详细了解了你的家族世系;也有您的“年表”，读之，我详细了解了您一生中的行踪大事;再读您在济南的所作所为的文字资料。对您的敬仰之情，更加汹涌澎湃。

　　步出殿门，回望汇波楼，不由思绪联翩。

　　大明湖景区里，有三处为曾主政济南的地方官建立的纪念馆，一处是铁公祠。铁公，即铁铉，他任山东参政镇守济南时，率领济南民众，抗击叛军，坚守三个月，固若金汤。济南人为他建祠，是表彰他的忠义勇敢。另外两处，除了汇波楼上的“曾巩纪念馆”，就是这里的“南丰祠”。济南人能为你建立两座纪念馆，是为了表彰您对济南城的城貌建设、文化建设、社会民风建设所做出的巨大贡献。

　　您，在齐州做知州的短短的两年零三个月期间，成就和完善了齐州城。从那时到如今的大明湖，依然保留着您在齐州时的基本面貌，从那时到如今的济南城，依然是山水相依清泉绕舍的园林城市。

　　短短的两年零三个月，您让一座济南城受益千年。一座济南城，济南城里的世世代代居民，通过这种方式，永远铭您的丰功伟绩。

　　其实，您在大明湖，在济南城，在济南城世世代代居民心里，早就耸立为一座千万年不朽的丰碑。

　　一个人，在一个地方，为官一任，能被后世人专门建立纪念馆，又建了祠堂的，实在是少之又少。您能获此殊荣，足以含笑九泉!

　　抬头望，太阳高悬正中，阳光比初来时明亮了许多，雾霾也消退许多，大明湖水也清明许多，汇波楼也轮廓清晰许多。身旁，来南丰祠里瞻仰你的游客，也增添了许多。

　　2024年1月7日星期日晚上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