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县城闹市口的张府巷，曾是一个十分繁华的古巷。可自从改革开放老县城改造后，此巷便逐渐衰落了，许多商家如猪行、六联社、蔬菜公司等都搬走了，只有几家卖杆秤、编竹器和修钟表的老店在苦苦支撑着。好在它紧挨着闹市口，有些喜欢怀旧的文人骚客或摄影爱好者来此转转。

　　巷口西边有一家花圈店，店主老张和妻子黄二娘都是下岗职工。花圈生意时好时坏，勉强糊口。老张六十出头，曾是城关粮站的老会计，身材高挑，面目清秀，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唯一爱好是喜欢每天下午与几个老棋友在花圈店旁边的小方桌上杀几盘。店里的具体事务全靠黄二娘打理，他只给买花圈、花篮的人开开发票、写写代办条，若店里缺货了，他就骑着三轮车到城南大市场去批发，有时忙不开就打电话叫那边送货。

　　新年开春后的一天清晨，老张被在前屋忙碌的黄二娘叫醒了：“老头子，快来开票!”老张一听，知道有生意来了，便立即起床，心想，哪有这么早来买花圈的?来到前屋，见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站在店里。男青年问老张道：“有正式发票吗?”老张道：“有，但要加一个点。”女青年问：“啥意思?”黄二娘笑着说：“就是加两个钱，若开代办条就不加钱。”男青年说：“我们是国家机关，代办条不准入账，你们就加点钱吧!”“好呐!”老张立即便来到门口的条桌前，将抽屉拉开，先取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递给男青年，然后取出发票：“买大有买小?价格不一样。”女青年说：“大花圈!”说完便与男青年商议道：“李主任，买几个?”男青年说：“至少三个，局机关一个，党委一个，工会一个。另外，还加三对花篮。”接着就对老张说：“开票单位是县XX局。”老张说：“每个花圈六十，三六一十八，再加三对花篮三百，共计四百八。”“好的，你开吧!”老张便戴起老花镜，埋头开起票来。男青年一边从皮夹里掏着钱一边问道：“你家有多少大花圈和花篮?”正在搬花圈的黄二娘说：“要多少，有多少。”男青年热心地告诉她：“我们是个大单位，局长的父亲走了，估计全县所有的二级机构和其他兄弟单位都会来买的!”黄二娘笑道：“啊哟哟，谢谢你!”

　　果然，男女青年刚走，就有几个人慌慌张张地找来了：“快，我们要五个大花圈，五对花篮!”没隔一会儿，又有一批人赶来：“我们要六个大花圈，六对花篮!”……

　　眼看家里存放的花圈和花篮就要告罄了，黄二娘赶紧对老张说：“快打电话，叫大市场送货，越多越好!”老张不敢怠慢，立即打通了电话……夫妇俩忙得不亦乐乎，连早饭也吃不上嘴，老张只好打电话叫儿子和儿媳赶来帮忙，老张从税务局领来的发票眼看就要开完了……中午时分，一家人只好在隔壁的烧饼店买了几块烧饼垫垫肚子。直至太阳落山了，一家人才抽空喘了一口气。看着抽屉里的一张张百元大钞，黄二娘笑着对老张说：“老头子，今天生意真好!”老张也笑道：“呵呵，忙得我棋也没下成了!”黄二娘道：“若是天天都这样该多好呀，不久我们也能住上新房子了!”

　　时光转眼到了寒风瑟瑟的冬季。

　　一天晚上，住在某小区的儿子小张特意骑着电瓶车来到了花圈店。他一进门便神秘兮兮地对正在吃晚饭的父母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县XX局的局长昨天下午四点左右突发心肌梗死，一命呜呼了!”“啊?!”老张夫妇俩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怎么会出这等事!”黄二娘忽然精神亢奋起来：“老头子，你赶快打电话给大市场，叫他们送货来，不然明天一早的花圈和花篮肯定不够用!”小张立即附和道：“是的，我就是为此赶来的!”老张赶紧将放在条桌上的座机话筒拿起来，可思索了一会儿又放下来：“依我看，还是不打为好。”娘俩异口同声问道：“为啥?”老张说：“上次是局长的父亲病逝，大家都在乎局长的淫威，纷纷奔丧;可现在局长本人死了，我估计奔丧的人不会像上次那样多的!”小张笑道：“怎么可能呢?局长毕竟是局长，哪个敢怠慢?”黄二娘催促道：“对!你真是个死脑筋，快打电话吧!”老张没法子，只好拨通了大市场的电话。不一会儿，一辆装满花圈和花篮的货车就按着喇叭，来到了老张家门口……

　　第二天凌晨，东方刚露出鱼肚白，黄二娘就起床了，她知道今天一早肯定会有人来买花圈和花篮的，心里十分开心。果不其然，她刚摆放完毕，就看到上次那个叫李主任的男青年来了，便立即热情地迎了上去：“哟，李主任，一早来啦!”谁知这个男青年低声应道：“来了。”黄二娘诧异地看了看他：“那女娃咋没来?你一人怎么好拿?”男青年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你知道我买多少吗?”黄二娘笑道：“听说这一次是你们局长走了，估计会买得更多哟!”男青年却摆摆手说：“不，今天是我私人来买!”“咋的?”黄二娘非常吃惊。男青年冷冷地说：“这……你不懂!”黄二娘讨个没趣，便问道：“是买大的还是买小的?”男青年说：“我个人怎么会买大的?要不是看他提拔了我，欠了他的人情，我……”说到此，他将话头打住了。此时，老张颤巍巍地来到他身边：“要开票吗?”男青年不解地问道：“开票给谁报销?”他的话噎得老张一时无法张口。直至男青年将一个三十元的小花圈悻悻地拿走后，他才对着其背影狠狠地骂道：“呸!十足的变色龙!”黄二娘仰着头不解地问道：“啥叫变色龙?”老张瞪着她说：“你懂个屁!”……

　　此时，暖暖的冬阳将花圈店门口辉映得光辉灿烂，摆放整齐的花圈和花篮分外鲜艳夺目。行人熙熙攘攘，可没有一人光顾黄二娘的生意。原来准备大战一天的黄二娘像极了霜打的茄子——蔫了，她终于后悔起来，昨晚不该听信儿子的话，进了这么多的货!平时很少抽烟的老张，此时竟独自坐到条桌前，拉开抽屉，从平时递给顾客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用打火机点燃后猛吸一口，然后才轻轻地将烟雾吐了出来，望着袅袅升起的青烟，他深深地感叹道：“真的是：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