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冷吗?”方军医问。
漫天漫野浮着雾水,雾不是雾,雨不是雨,绵绵不绝,经久不息。三月的南疆,小夜是阴凉阴凉的,沁人肌骨。他们匆匆出门的时候,方军医曾经提醒过她加件绒衣,司机却猛按喇叭催促。
阿媛一下子搂紧了方小懿:“我怕。”
救护车在简易公路上颠簸,车灯透过雾气射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路边的树木、山峦隔着雾幕时隐时现,猛冲过来又一晃而过,似乎随时都会冲翻他们的车子,或是突然冲出一伙人来。3号公路是当年运送援越物资的战备公路,1979年对越自卫还击作战的时候,紧靠边境线的那段关闭了,来往车辆改行这条另辟的简易公路。其实这条路离边境也只有二十几公里的距离,仍在越南特工的活动范围之内。
方小懿推开阿媛,去司机座边取那支冲锋枪。
“会用吗?”
“能打出去。”
别怪小新兵阿媛在这样的夜路上胆怯,说实话,军医方小懿心里也不是那么踏实。长期的战争状态并没能使他们变得在任何情况下都胆大包天。但她知道干坐着心里更虚,找点事做,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摆弄武器,心里会踏实一些。她把弹夹取下来,教阿媛怎么使用。
“小懿姐,”她们合住一间宿舍,她喜欢这样叫方小懿,“那年,你向敌人开枪,心里一点也不害怕吗?”
“那会儿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打死他,他就会打死我。你抠稳扳机,抠好了吗?瞄准后,屏住呼吸,平静一下再击发。”
“我听人说,你是因为亲手杀死过人,性情从此变得冷酷。”
“滚他娘的吧。”
“我瞎说,你别生气。”
“听着,别当老处女,人们会隔着劣等玻璃来看你,你脸上的每个部分,每个举动都会变得稀奇古怪。你可以这样举枪,我们不是制式训练,随便找个依托也行。他们还要赏给你一顶缺德帽子:老处女变态。”
“谁说你老了呀,干吗说泄气话。”
“过了三八线喽。”
“什么三八线?又打到朝鲜去啦?”
“过了三十岁,我就死心塌地享受那每年的半天假日了。”
“这我明白,少女都不承认自己是妇女。”
“大龄女青年把三十岁看为三八线,我今年已经三十二,也知道自己长得丑,又不能随便找个依托。”
“不,会有人来关心你的。”
“死丫头,花开花落自有时,听着,你还是趁着花正开的时候自己关心自己吧。这是单发,这是连发,扳到这里是保险。千万别在风华正茂的时候犯傻……”
“注意,”司机厉声道,“前面有一群人。”
方小懿急忙装上弹夹,把子弹推上膛,阿媛在后面抓着她的衣襟。
虚惊一场。连队派了一个班把那病号送下山来了。也许是怕干等着耽误时间,也许是怕开车上山有危险。方小懿没空问他们,反正他们是走出几里地把病号送到山下来了。
病人处于昏迷状态。救护车急急往回开,方军医决定给他输液降温。阿媛彻底把恐惧甩到车外去了。
病人很快被确诊:大叶性肺炎。第二天上午,他也清醒过来了。
每当新来了伤病号,尤其是青年军官,全所的姑娘都会有意无意地了解该员的各种参数。有的是不动声色悄悄琢磨;有的则公然与同伴一道探究。当然并不见得一定是那个意思,因为大多数人采取的都是有限行动,最后成功的例子实在太少。方军医与阿媛接来的这个病号很使大家失望,入院单和病历上全是空白,连姓名都没填上。
说起来这是方军医的失职,在接收病人的时候,他们几乎什么也没问,只在那阵子的慌乱之中,从那些士兵的嘴里,知道他是“我们连长”。这点知道是多余的,在救护车上看到他的军装是四个兜,就可以断定无非是连排长。
这个病号被安排给方小懿。那天下午,等到他打完点滴的时候,方军医带着入院单到他的床边。
“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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