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愈来愈堕落,多次身陷囹圄。
他的恶名也传到了牧村耳里。虽早就与教团分道扬镳,但与父亲缘分匪浅的牧村,在见到成为自己信仰契机的教团之穷途末路时还是难过不已,对其象征人物之昭彰恶名深感痛心。落魄的父亲继续丑陋地挣扎,但他愈挣扎情况就愈不顺遂。
最后——父亲在穷困潦倒之际搞坏了身体。
但是这个男人依然没办法放弃梦想。
他做了什么富贵荣华梦,我无从得知,但不论处于何种逆境,他从来不肯放弃教主的头衔。
多么可笑的执着。
父亲最后失去了住家,被赶出市町,在流浪途中倒下,变成半身不遂。
牧村见到身体无法自如行动、完全失去生活能力的父亲的惨状,心有不舍,便收留了他。
父亲那时已无异于乞丐。
但他——仍然不肯放弃象征教主的那件法衣。当牧村凭借着街头巷尾的传闻找到父亲的时候,他还紧抱着袈裟与法器,奄奄一息地躺在高架桥下。
信上写着“至我茅庵已经五年……”。受牧村收留的第五年,父亲病笃。
不知为何,我——觉得很困惑。没想到我对父亲的疙瘩即使经过了二十年,依然完全没有消失。
即使励志修习佛法,这个疙瘩在我心中也未曾消失。
我厌恶父亲。
不——我——
并非如此。
信中又一一记载了底下之事:
令尊偏离六道轮回,陷入天狗道。白河院[74]有言:修行者不坠地狱,因无道心,亦不得往生——
天狗——
英彦山的丰前坊、白峰山的相模坊、大山的伯耆坊、饭纲山的三郎、富士山的陀罗尼坊、爱宕山的太郎坊、比良山的次郎坊,以及鞍马山的僧正坊——这些都是在炽烈的修行中最后堕入魔道的修行者,是脱离因果轮回,却无法真正获得解脱,受缚于魔缘的一群人。
自傲——
就只需自傲——
我感到非常、非常地困惑。 7
父亲死了。
就在我来探望他的第三天。
来探望前,我一直以为——身为至亲,相见时亲情会油然而生。但这只是种幻想。当我见到衰老丑陋的父亲,侮蔑之情有增无减。我没有丝毫的感动,只是坐在他的枕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老人衰弱的容颜。最后——
教主死了。
没有任何价值的生命,没有任何价值的死亡。
生生生生暗生始,死死死死冥死终[75]
为何如此害怕黑暗?
那么早点腐朽,消失不见不是更好?
早点——
——有尸臭。
我嗅闻到腐败的臭气,浑身不舒服地打了个冷战,重新点燃线香。
一缕烟升起。
在线香后方,
——那是,
那是祖父的法衣。
以金、银丝线织成的绚烂豪华的七条袈裟与横披,光彩夺目的修多罗,以及僧纲襟挺立的斜纹袍裳。
父亲拼上他的一生守护这件法衣。
祖父的、
父亲的、
拓道的言语于我心中苏醒。
无须道歉/
于你道歉的瞬间,你的修行就结束了/
活佛任谁都当得成/
自傲吧/
但是他自己却还无法做到/
必须让自己相信自己/
否则没办法担当教主的重责大任/
——自傲。
——要自傲,只要变得自傲即可。
所谓的活佛并没有内涵/
只有外壳/
那件金碧辉煌的法衣就是神通力/
——那件法衣。
那么,那件法衣才是……
在那件法衣的巨大衣领下。
有道奇妙歪斜的皱折。
不久,皱折化为眼睛,眨了眨。
“汝即是我。”
突然之间,父亲的遗体开口说话。
“你还不懂吗,圆觉丹——”
衣服上的脸咧嘴嗤笑。
我粗暴地抓住那张脸——然后——
轻轻地……
吾今具足,愿吾意清净。
此乃大正十一年秋深夜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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