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叫长根太岁跟金仔孱头划走了。这两只元宝戏看了一半出来,看那船上装满了鱼,眼睛都爆了,想顺手捡个便宜,就把船子划走。船到码头上靠岸,冬生子一伙人正等在这里要挑鱼,认得是二丑牯的船,就来要把鱼挑走。
“做邪,是要抢还是要打?”
长根元宝是个没事也要寻祸的太岁,啷能让捡到手的鱼叫别人挑走?横眼睛一瞪,举起手里的桨就要打人。冬生子网上的人晓得这太岁是个祸斗把子,就都退回到码头上来,只有冬生子罗汉走上前。
“佬呀,这船鱼是二丑牯贩得我网上的,他今日没卖掉,刚刚叫我们来挑走,他又划起船过岸去了,叫我们在这里等不一晌。”
“我不管二丑、三丑,这鱼是我跟金仔的,你想挑走?”
“这船明明是二丑牯的,啷不管?”
“鱼是你们的?你叫叫看,叫得应,你就把鱼挑走,叫不应,你们都去归困觉。要帮我挑也做得,一担鱼一个角子脚钱。”
“佬呀,你不能这样不讲理哟!”
“哪个不讲理,你娘只鳖,要打就来,不怕你人多!”
“我这里人多,没哪个跟你动口动手。你才仗得你房上人多,在这里强行霸道!”
长根太岁再不答白,扎紧腰上的围布,跳上岸来。他只当又像上回那样在船上打架,得了便宜,这回又要逞强,挥起拳头直捣罗汉的门面。旁边的人都喊:“不要打,不要打!”想上前拖架。
冬生子罗汉闪身躲过那恶拳,对走过来劝架的人说:“你们都莫靠近来,等下他会说我们许多人打他一个。”
那天好晚了,一牙子月光照得河里银亮,两个人在码头上交手,圩子上的人都只能看清影子晃动,一个蛮里蛮气拼命扑打,一个活手活脚做功夫。几招较过,只听到长根太岁“哎哟”一声“叮咚”栽倒在石板地上。他翻身爬起来,口里操操骂骂,跳到船上拿把桨来。岸上的人又都叫冬生子罗汉快些走。罗汉叫他们站开些,叮嘱他们千万不要上手。只见太岁操起桨,跳过来,朝罗汉劈头就砍。
“乖乖,我一来归就听人说你是徐寨的立地太岁,没有人整得你服,今日你算是有运气,碰到我手上,爷老子好好教教你。”
长根横扫竖砍几桨打过,罗汉的毫毛也没碰到一根,他心里就有些发虚了。这只元宝那年子只有十七岁,头大胚粗,他仗着房下人多,又是受宠的长孙子,从小就很无聊。
“金仔!你这只死孱头,竖在那里相,还不上前跟我打他娘个鳖!”
金仔孱头也就拿起桨过来,罗汉网上的伙计不让了,七八条扁担排过去,把他堵在码头河线子上。那边几下手脚过身,太岁的桨不晓得啷个就到了罗汉手上。那元宝死到临头还牙胶足,困在地上嚼硬话。
“打呀打呀,是爷的崽就砍下来!”
“你这龌龊东西,莫肮脏了爷老子的手,今日留你一条狗命,让天收你去,太公名下是见不得你这样的后代。”
罗汉把手上的桨往旁边一撂,叫一声:“挑鱼走,伙计呀!”搭起双手企在太岁头边,像座黑塔一样抵起了半天的星,河风吹动他的衣衫,月光牙子穿破一片薄云,罗汉煞像是在腾云驾雾。
长根太岁嘴上没服,心里头晓得了冬生子罗汉不是软货,那两下手脚一般人不是敌手,要在徐寨镇上充大王不扳倒他怕是不行。这是他困在码头石板上度的主意。就在他们打架过后没几日,日本鬼子就到了徐寨。
东洋人古怪的眼睛看他
那日长根和金仔几个人坐在牌楼前补网。吃了早饭没过几久,日头半天高,码头上蓦地“嘎哇——嘎哇——”两声怪叫。一个后生子说:“耶,这是什哩鬼叫呀?”别人就都笑话他:“来捉你的鬼。”有人解说是肉案子上杀猪。洪生杀猪刀子逢三六九就钩一只猪来杀了卖,这伙后生子边补网边算日子,那日是十一,不该杀猪。我们乡下作兴七月初一到七月十五阎王放鬼,七月十五关鬼,人也过鬼节。长根太岁就嚼笑话:“这是哪家的鬼,喉咙太急了些。”他们正在这里相互取笑,就听到街上人来人往脚步咚叫,一刻时树呀屋呀都撼动起来,牌楼顶上两片瓦也抖到地下跌碎了。
宝生屋里的细脚子阿婆牵了她七岁的外孙,从街头巷里跑过来,差点子被他们的网缰绊得跌倒。老太太口里含萝卜样说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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