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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长先生

时间:  2023-10-06   阅读:    作者:  王任叔

  乡长冯文先生一回到自己家里,就有点儿嫌气。早上在区公所里那一股威风气势,此刻直跟这狭仄的小披屋一样地暗淡下去。

  两脚还不曾进门就送来一声:“立正!”等他仔细一看,原来靠门已站上两个穿黄军服的后备兵。于是自己也赶忙挺直腰背,加手于额,还了个“军礼”。直等到自己进了区公所门,那两个“菖蒲人”还笔挺笔挺地举着枪。“我是个乡长呢。”冯文先生这时才重新确定了自己的身分。“要是个村里种田的人,可还不给赶出区公所去。也只有像我那样的乡长,才能受到这洋操兵的立正礼呵!”冯文先生认为这毕竟是“党国”的天下,是历古以来没有在乡下见到过的。

  然而可悲哀的,却是牛头村的村民对自己似乎颇少礼节。就算自己家境是穷了一点,但乡长总还是个乡长哇,怎么老不把自己看在眼里?见面时别说没行礼,立正,而且连“先生”也不叫一声的,总是单名小姓的叫“阿文!阿文!”相形之下,冯文先生确有点感到“那个”了。

  他恨恨地一屁股坐在竹椅上,竹椅也咕咕咭咭的叹起气来。

  “他妈的,干吗你也怀着这一股怨气!咱老子可有什么地方难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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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文先生心里在跟竹椅子发脾气。

  冯文先生知道:这竹椅是他祖母传下来的,她坐在那里念了一生的“阿弥陀佛”经。竹竿子颜色因汗和油腻的摩挲,真像漆过一度金漆似地发亮。所有父亲遗留下来的家产:二十亩大田,五间街面楼屋,一家南北杂货的裕生号铺子,统统在自己手里给败光了。但这把竹椅和竹椅前一张黑得发霉发臭的账桌,三条板凳,一张佛头床,外加一个老婆,一个儿子,总算给保留了下来。

  父亲的家产是怎样败光的?连自己也有点像做梦。自己虽然好赌,但在“牌九”、“麻雀”、“花会”上,自己实在没有输出那么多。父亲一死,母亲便担上一大车忧愁,天天担心着打发不了日子。

  “是个空竹管儿呀!”母亲每天总那样唠叨,就像祖母念“阿弥陀佛”似的。“你爸在时全讲摆场面,造了那座五大间楼房。可是他呀,债倒背上了成千的,把田地全给抵押出去。这家铺子呢,便也像菜油灯一样,一闪闪地熄灭下去,再也点不亮了。文呵!你要记住,你往后可别像你爸那样的爱讲场面呵!”

  然而一到现在,县里却偏偏看中了自己,一定要自己做乡长。做了乡长可是已经没有合乡长身分的那一进大屋,那一间客厅,那一个应值的佣人,以及别的似乎应该有一点的场面了。唉!这又何怪牛头村村民瞧不起自己呢。

  “算来,在这牛头村里,除大生先生外也只有你是个读书人了。”区长便是拿住这个理由给自己保举上去的,自己又怎么推却得了。“至少,一包包告示发下来,总得会认个倒头顺头,给张贴出去。要不然,可不坍尽了你们牛头村的台!”区长还这样的拍拍他的肩膀说。但这个年头儿呀,乡长确可真也不容易当,上面打发下来要办的事又多;村里这些种田的,多是饿瘪臭虫一样是捺不出血的,做乡长的简直得不到一点儿好处。乡长又是个无给职:法警,区长,有时甚至于县长来了,照应供奉是少不了的。这笔本钱又往哪里去捞呢?鸡蛋上可还寻得毛出来吗?真是个有苦说不出的鸟勾当啊!

  “然而——不过,”乡长冯文先生似乎一下子又陶醉在另一种境界里。“立正!举枪!”于是挺直腰背,昂昂然走进了区公所去。

  谁都得避立在一边,这分光彩怕是除了在自己隔壁开店的大生老哥外,却也不是牛头村别的什么人能够有的。

  冯文先生于是觉得自己老婆也有点太岂有此理!自己从区公所回来,坐了这些个工夫,也没见半点茶水半支香烟什么的。“至少你也得绞把手巾来给我擦一擦汗呀!”

  “如铜的娘!如铜的娘!”

  于是冯文先生叫了起来。屋子狭便显得这声音太宏大了。这叫声好像威吓自己似的。他望了望左手黑的灶间,兀自没个人影儿。侧着耳朵听一听,也静得死寂寂的。老一会儿,他才听到一只猫从披屋顶跳下地来的一声“蓬笃!”接着是“则则则”的猫的走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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