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去叫了。”冯文先生呐呐地说着,还是像没头苍蝇打旋似地在室内转了几下,终于径自跑出去了。好一会儿,才见他跟冬生瘸手一路吵着嘴回来。
“我说过了,没有法想的,没有法想的。”。
“你会说现成话。——说句没有法想,可完事了吗?”
“不完事怎么样?我吊不住别人家腿呀!”
“吊不住腿怎么了?”大生先生看着他们吵着进来,便接上去问。冬生瘸手挥着姜节似的手,拐着脚,进了这暗室。看一看小房间里挤满了穿橙黄色操衣的人,他怔住,一时回不出话来。
“如铜爸——如铜格爸哟!你倒过来一会儿看!”刚拣这二不接话中间,从灶间突然送来了女人的声音。
冯文先生又在屋子里打旋起来了。
“你去,你老婆叫你去呀!”大生先生知道冯文先生这窘迫的缘故,吩咐说。“需要什么的,跟我家伙计要去,以后好算账的。班长们供应,你总得先去预备好。”
“那么,大生哥,这里事全托你了。”这时候,冯文先生也觉得乡长不是人当的了!“立正!举枪!立你妈的,举什么鸟枪!”他暗自骂着。
“你说呀,你怎么说没办法呀?”
老一晌,在那班长和那些黄军衣们面前怔住了的冬生瘸手,好像断了气似的,站在黑账桌的一角。他就只担心会送过“锡茄烟”和“洋火腿”来。他给大生先生这一问,才霍然惊醒过来,着慌似地应了几声“哦!哦!”终于颤声地说了:
“哦哦,我我我跑了三天,也也也兜了三天,可可可没没没第二个个上门了。”
“唔!”大生先生皱皱眉,捋一捋下巴。接着他又看到班长的眼光像猫眼一样的炯炯地发出绿光来。
“我跑跑跑到这一家,这一家女人总说,她丈夫夫夫上山去了。我跑跑跑到那一家,那一家女人又总说,她丈夫下下下田去了。这么着,我跑了个空,我就每晚晚晚到村口子去兜。碰到这个,这一个担了一担秧草从山里来。他妈的,你来要我命吗?他们总这样骂。咱老子田里也也也忙不过来,这这这几年谷价贱,咱老子穷穷穷得要命。去年就没没没给撒草子,但今年还要下种,只好割割割栲叶当当当秧草。一亩田要十来担,咱老子只种种种五亩田,也就够够够累一春了。还有什么闲工夫去学学学操练。碰到了那个,那个又挑着一担牛粪往田里去。你吃了饭,也也也真会寻开心。他们倒也说的的的伤伤伤心。咱哪里分分分得身出来!你看咱们去年,撒撒撒了草子,又不行。偏偏哪哪哪家野孩子,没饭吃,每天到我横栋三石来偷偷偷草子,偷偷偷去吃,还有还有那那……”冬生瘸手说到这里看一看大生先生。“那谁家的牛,也仗仗势势,给吃吃吃去半丘田;咱撒牛粪也也没工夫撒。还要要人呢!要是你抽我我我去,家里人可可可让他们饿死!……你想,他他他们多这么么么说,我我我可有什么法想呢?”
“那么好,那么好。我也不管了。”大生先生耐着心,听冬生瘸手一片诉说,听到这里就故意跳了起来叫。“阿文呢,他虽然是个乡长,乡长是无给职。不吃官家饭,不受官家难。班长先生,你们随便好了!在村头任你们捉人去充数吧!”
冯文先生跑了一半天,总算把供应班长们的伙食准备好了,也就唏哩呼噜地走了进来。
“好,阿文,你跟村里人说去,这个事你管不了。冬生瘸手,你给我传出去。传出去,说是我说的。”大生先生发怒似地挥着手。冬生瘸手也只好撅着嘴出去。但他一走到街头,觉得天下又是他的,他大着喉咙逢人便说:“你们不去!看你们不去!命令如山,你们也敢违反吗!哼!”
大生先生一看冬生瘸手出去了,便凑着嘴和乡长冯文先生低低地说:“捉呢,当然咯,也只有道狗和春才那些人。他们是没种田的,闲住在家里,还有抽那个(说着翘起小指和拇指,装作支烟枪)的阿基——不过阿召去了,阿基可别叫他们去捉了。”
冯文先生这回可装作老内行似地点着头,嘴里尽“嗯嗯”答应着。接着,他就大模大样的高声说道:
“班长!我以为,我乡长也够尽心了。可不是吗?起初有个叫做阿召的人愿意去,我就给他募捐,贴他二十元一月。我说,如果还有人去的话,我一准照数捐给他。可是还是没有人去。现在你们去捉去,村里人也怪不得我乡长不是了。班长,你给放胆捉去吧。那时候,他们也怨不得我了。不过,不过——”乡长冯文先生说着,也把嘴巴凑到班长耳边,说了大生先生给他说的那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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