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大生先生就凭借区党部、县党部开的介绍信,向省里和京里跑了一趟,自然也少不得去上海跑一趟的。常安桥“破水”就由大生先生开捐给修成了。大生先生也从冯文那儿招盘了这裕生号铺子。
这两年,大生先生的裕生号的生意可不错。据说现在又清淡些。
“今年势头真急迫。米价太贱了,乡下人手头现钱短,账目也收不起。一天到晚,又没半个钱的生意,真是闲得死人。”大生先生近来也常常这么说。而且接着,还加上“农村破产”呀,“不景气”呀,“经济恐慌”呀,“世界大战”要来了呀,这些乡里人听不懂的新名词。
但村里人都不相信他这些话,每一市集,上下山村来赶市的,总要往裕生号去一趟,多少买一点什么。
“别说那话咯,你总是潮里来潮里去的。人家做一个铜子生意,你总有十个铜子可做哪!”
“一家不知一家事,你们也真个胡说八道。何况——又是——”大生先生说着,一屁股坐到账桌边去,对着账簿尽摇着头。
今天正当大生先生在讲这些生意经时候,无端地又跑来乡长冯文先生。
“怎么好呢,上头催得紧,我又交不出人去,这责任我是吃不消了,大生哥,你得为我作主。”冯文先生坐在账桌前面粉桶上。
“这有什么吃不消呢?”大生先生一见冯文先生愁眉苦脸,也就安慰说;且还转过身来面对冯文先生,装作泰然的样子:“叫冬生瘸手挨家挨户去问一问,肯去的去,不肯去的出钱就是啦!”
“终有一天要去的呀!”冯文先生说,“光我们村里,就有到七十二个壮丁。第一期开初办去二个,第二期便要去八个了,第三期便得要去二十四个了,第五期再加倍。现在叫他们出钱,将来他们也要去了,那可怎么办呢?”
大生先生手托着头想了一想,总觉得冯文这人太单纯,把什么事情都看得“板板六十四”的,谁知道能办几期呢?还不是装幌子,抽丁为了要钱。于是他说道:“那么至少总可叫几个殷实户出几个钱来。——冬生瘸手呢?你去叫冬生瘸手来,先叫他去挨家挨户问一问看。”
冬生瘸手给叫来了。
“人吗?有了,已经有一个了。”冬生瘸手涎着脸笑,像要大生先生夸他几句似的。“阿召跟我说过了,阿召说他自己愿意去。”
“那就好咯,只差一个人了。”大生先生可不理冬生瘸手那股劲,爽然地接着说,“村里又不是没闲着的人,你再挨家挨户去问一问看。”
冯文先生一听到大生哥主意觉得不错,也跟着说:
“是的,冬生瘸手你去问去。三天后,区里班长说不定就来要人的。阿召你也给我去叫他来。”
冬生瘸手照例是答应了一声“是”,出去了。他还是拐一步又一步的缓缓走着去。
三天后,后备队队部里班长真个带着十名弟兄来了。冯文先生把他们请进自己家里坐,一边立刻又来请大生先生过去。
“冬生瘸手有没有回报呢。”大生先生到了冯文先生家,还没坐下先皱着眉头这么说,好像怪冯文先生做事太嫩手了。
冯文先生嗯了一声,却没有回答。他低着头,不安地在屋子里踱着。
“区长说,要算你们这牛头村最牛头气了。”班长大着喉咙说。“别村里壮丁早已如数报到。命令如山,谁敢违抗?可你们呀!吓!难怪区长今天发了脾气,副队长对你们也很有意见。所以叫兄弟特地来一趟,哪里知道还是一点没有消息。”
乡长冯文先生这回可窘住了,连递茶递烟也忘掉。大生先生听班长话出有因,便也大方地说:
“叫文嫂子开茶备饭呀!”说着,他又转向班长:“是的,是的。这件事办得缓了一点了。也难怪,刚巧碰到芒种时节。下一期咱们一准干得快点,你给咱们多多向区长说句好话,我也会去看望区长的。再说,咱们阿文弟又是嫩手,乡里人不大听他话;什么事都要我来出面。我呢,一者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二者店里事也忙不过来。现在暂请班长宽容一点,明儿一准给如数带去。——”说着,他又回过身来对着冯文先生,带着责问口气说道:“阿文,冬生瘸手来了吗?——冬生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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