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三福还如在家一样,进门那句清脆响亮的喊叫。
她鼻子又一酸,捂住嘴慢慢躬起身子,缓缓站立起来。前面河坝不远处就是黄河。黄河岸边的许多人,当活着无望时,把这里当成最好的归宿。从这里一头扎下,虽然再无生还,但能超凡脱俗,冤孽解除,重获新生。
她生性懦弱,没有超凡脱俗的勇气。她不敢向往,甚至不敢朝前一步。
她,只能折转回头。
素兰拖拉着双腿,下意识地沿着麦地旁的生产路,跌跌撞撞往前走。好不容易看见村子的灯光了,又被一片茂密的枸杞园挡住了光亮。她使劲辨别着方向,脚步一刻也没有停止,终于走过茂密的枸杞园,看见一片开阔区。
这是新栽的一片枸杞园,鬼使神差地让他和儿子根拴碰了个对面。
“妈,这么黑,你咋来了?田马上淌完了。你看,苗子全活了。”素兰根本没认出根拴,儿子的一声大喊,她惊讶一下稳住身子,全身无力地将要倒下去。
根拴见没人应答,还以为认错了人,赶忙凑到跟前:“妈,妈,你咋的了?二柱,快来呀,我妈……”扔下铁锹,一把把母亲拦在怀里,拉开了哭声。
二柱等几个淌水的后生奔跑过来。不知谁脱了衣服,铺在地上,大家搀扶素兰坐了下来。
“水——”素兰轻微地说出话来。有人用帽子捧来水。
静静的田野,哗哗的流水,在清冷的黑夜,声音格外清晰响亮。
一束手电筒贼亮的强光,由远而近,照在大家脸上。淌水的二宝,把根拴媳妇月萍找来了,大家松了一口气,安慰些长短,离散开去。
“唉,妈今天糊涂了。咋跑到这来了?我们回吧。”素兰挣扎着起来。
素兰第一次住在儿子根拴家里。
前面的家里,上有七八十岁的老婆婆,中有心力交瘁的男人韩老木,下有苦瓜蛋二秀。她没有地方可去,没有什么地方、什么人能让她痛诉衷肠。这又是男人韩老木,死都不能外扬的“家丑”。
儿子三福,让她得到一年之久的欢喜、光彩和自豪,突然一瞬间,从眼前消失。素兰无法接受,无法承受,无法安慰自己。
她病倒在根拴家的大炕上。根拴去请医生,月萍让金贵买了只老母鸡。桂英说自己弄得香,三下五除二,扒毛开膛,干了起来。
素兰歇了三天,一字未言,回到前院,继续打苇芭。
婆媳两家人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和宁静。
31
大清早素兰出门后,韩老木也蹬上老“飞鸽”车,匆匆赶到县城。
他三元钱买了一副墨镜戴上,先到邮局按那张欠账单,邮寄去六千三百元,又在邮局拨通表弟电话。两人在小吃摊,弄了一笼包子,边吃边嘀咕。
表弟接过钱揣进兜里,跨上“警”字摩托车,先行离开。他几番奔波,很快在一山区小镇,为三福更名换姓,入了户口,办好身份证,又在县城中学办好转学证,联系好另一所学校。学校本班的六名授课教师无法推辞韩老木亲自送上门的烟酒糖茶和一些现金。三福以转学插班生的身份,坐在一群陌生学生中间。
一个星期的礼拜天,老师们应邀,在校门口的“聚仙楼”美餐了一顿。“老韩,转学是常有事。早闻你劳模的大名,今天一见,豪气呀。我们给孩子补课、开小灶,都有时间安排表。从这周看,娃娃很专心。写的那篇作文,就像个大学生,功底还是比较扎实的。当爹当娘的心思哪个不在儿女上。我们共同配合,拼这三四个月……”韩老木坐如针毡,咽不进饭菜,一个劲笑着劝酒倒酒。
他怕自己沾酒,口风不紧,泄露天机。每当接过一杯敬酒,就看看表弟,端酒的手一个劲打颤,只沾个嘴唇。表弟忙得东一下西一下,给大伙斟酒敬酒,酒场散了,人也转晕乎了。弟兄俩酒醉歇过神来,已是午夜,索性开了个房间,一觉睡到天亮。
一位老师心有妙计:“没办法,拼命考。如果是回民,还加分哩。”
韩老木把这个好心记得死死的。第二天,给表弟交代任务,并递过一沓子钱。韩老木嘴角有了一丝微笑。
表弟难过地哭了。他是个老实的小警察,请假时,局长看他都急哭了,没敢再多问,签字批假并叮咛:“办事小心点儿,多留心,因为我们是人民警察。”他习惯地一个立正敬礼。从北京回来,顾不上销假。同事看他慌慌张张,脸黑瘦了不少,还少了平时的欢笑,也不好过问。科长说,手头的工作嘛,大家互相担待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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