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寒往,韩老木拎的大瓶子换了一个又一个,样子档次渐美渐好,八宝热茶却从未更换,从未间断,习惯如常。
靠着精明朴素、踏实节俭,韩老木两年就还清贷款和私人借款。固定资产达一百六十多万元,资金全靠自己周转,还常常接济别人周转一两个月。
守信第一。如果哪个失信一次,就别想再有第二次。想让韩老木为其说句话,当个担保人什么的,更是不可能的事。
韩老木还贷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老母早先的一副柳木棺材处理掉,换上松木棺材。后来,又换上质地最好的柏木棺材,选了清明节这个黄道吉日,举行“扫材”(当地风俗,相当于盖了新房子要请宴祝贺一番)仪式,备了七八桌酒席,邀请各路嫡亲。
韩老木把七十五岁高龄的老母扶到那厚重的棺材前。老人摸摸厚度,敲敲响声,老泪纵横地摇着儿子的手说:“娘享到好日子啦,有把黄土堆就行了,你爹苦了一辈子,抓了一辈子锯子、墨斗,也没用上这好材,咱可不能忘了苦日子。”
韩老木的父亲做了一辈子小木匠,古稀临死还是个小徒弟,韩老木和娘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他一直守着娘,最听娘的话,他说:“妈,这柏木材质硬,抗酸耐腐蚀,两三百年都不朽。听说那个修长城的秦始皇,还有慈禧太后老佛爷就用的是这种棺材。为我娘,花多少钱也值得。”
围观的人啧啧称道。
韩老木对找来的阴阳先生说,想为死去十多年的老爹换换棺材。
“这也是随便说的?”两个兄弟及弟媳叽咕着,准备开口劝解。韩老木鄙视似的朝他们瞪几眼:“这轮不到你们插话,花多花少是我的钱。”
阴阳先生忙接过话:“只能等老母仙逝下葬时,看看原先的棺材再做商议。选好日子起坟换棺可不是一件马虎的事。天下孝为先,孝心有,当官发财不用愁,神鬼也不欺。好世道遇贵人交好运,喜旺几辈人哩。”
这不正中韩老木巧遇师傅交好运,贵人相助发了财吗?
自此,韩老木的孝顺也让那阴阳先生传得出了名。
14
韩老木满足了。他不再是以前的韩队长、韩木匠、韩茂林、老韩了。
那些奚落他的女人们,从此见他,都鸡啄米似的,点头就走。韩老木仿佛才感觉到这社会的进步和优越,才体味到那时代的饥饿和荒凉。
一次大清早,在门前的柳青渠坝上,看见孙大炮的女人桂英像学生娃娃做早操一样,屁股蛋扭来扭去在晨练。韩老木收住嗤笑声,主动迎上前去说:“大妹子,清闲啊?啥时把你嫂子叫上,一起跳啊扭啊,生命在于运动嘛。”
见桂英不吃这一套,他压低声响:“唉,桂英,你再劝劝素兰,别打苇芭、编席子了。那活计又脏又累,弄得家里乱糟糟,还每天给大秀、二秀下个任务数,不完成任务数不让吃饭,娘母三个全是缺心眼。你看,咱现在又不缺钱花,过几天干净的日子行不行?”
他凑得更近些:“人家都笑话我,我说过多次,她们像聋了没听见。啊呀,好我的大妹子,你批评得对,咱没有大男子气了。我一是图个环境干净,二是也想好好弥补我过去的错……”桂英屁股蛋且扭得更起劲,抿着嘴笑了笑,始终没吱一声。
这女子的笑和素兰高兴时的笑是一模一样的,有一种道不明的陌生感。
大儿子根拴另立门户不常来。
前世辈子作孽咋哩,咋生了这么个榆木疙瘩、朽木棒?真是朽木不可雕也……韩老木懒得说根拴。
根拴初中没念成,帮母亲打苇芭。大小伙子,整天跟在母亲屁股后面转。韩老木越看越窝囊,越碍眼。逼迫式地把木匠推板交给十六岁的根拴。老实的根拴,整天想着打苇芭、挠苇绳的娘,常常拿着钢卷尺、墨斗、推板……发呆,冷不防就被父亲的木板砸到,再一顿辱骂似的训导。
一年寒冬大雪天,乘父亲和农户主人专心画图的空子,根拴捂着头顶流脓水的伤口,从十多里的周庄一路小跑逃了回来,头上冒着热气。素兰扔下芦苇,赶忙领着儿子到村卫生院处理感染的伤口。见儿子的双手还在发抖,素兰又叫来脚踏车,把儿子藏在娘家,交给兄嫂,并立下攻守同盟。
儿子三天没有音信,眼看韩老木急得发疯了,素兰才说了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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