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健一般半年回来一次,和冯俊、秦丽、朱莉小聚了一次。他给每个人带了猫屎咖啡。于健直到现在都无法接受朱莉的短发,他跟秦丽说过,不知道朱莉都经历了什么。他们去了上学时常去的一家老豆腐店,那是个百年老店,祖传豆腐脑在银城人的嘴里快成了神。店铺大出原来的三倍,上下两层,烧饼、油条、豆腐脑、茶蛋,还有最想念的干萝卜条,那是上学时每个学生都离不开的佐餐。
他们大清早就聚到一起,想共同度过一整天。于健几乎不敢直视朱莉,在银城,女孩子没有胆量把自己打扮成男人相,她们更以母性为美。冯俊说,朱莉有气质。他们早餐后去了银城兴建中的体育馆,白天,人影寂寥,他们感到很自在。
法桐树形成绿阴路,他们四个从路上走,并不急于去任何一个展馆。冯俊说,李强案件有了结果,藏獒被抓,他是主犯,他给李强放高利贷,还上了套儿,故意在还款日玩失踪,李强无法还款就会违约,必然要付给孙小力高额违约金。朱莉问,只有孙小力一个人?孙小力的小额投资公司,有一个暗股,但他咬定只有他自己。秦丽说,他为什么又把李强的尸体捞上来?他就是要挑衅警察一把,看看警察会不会知难而退,挑衅每一个普通的银城人。冯俊继续说,那是他们每天活着的乐趣。冯俊显得很微弱,他转到四个人的边缘,靠着于健。于健感到很迷茫,李强是自杀吗?冯俊说,是,在孙小力的折磨后跳进金牛湖。秦丽猛地跺了一下脚,这是她第一次吼叫,为什么不判他无期徒刑,把他永远关在监狱里。
他们在美丽的法桐树道上走了很久,这个体育馆很大,所有的新建筑都是为了匹配百强县的标准。朱莉越来越明白语言有时候很多余,她一路想着被关在铁笼中的李强,也许银城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一幕的真相了。他们准备去图书馆看一看,拐上楼梯的时候,朱莉说,秦丽,你可能是我们四个人中最后一个还想站出来说句话的人。
现在,朱莉还是在那个小小的南郊镇医院工作,她没有被调离到银城其他单位。是李虎把朱莉调离了财务科,去管理南郊镇下辖村落的精神病人的病情回访工作。朱莉不再做会计,而是每天开着车到乡下的卫生所做病例回访。南郊镇的十几个村子,朱莉穿行在其间。几个人有时候周末偶尔聚一次,她很开心,她说发现了医院里一处保留慈悲的地方,和不同的精神病患打交道。他们都很善良,他们同样是这个世界上很重要的人。每次去,他们都会把自己隐藏的小零食、断柄的勺子、一个桃核雕刻的竹篮、一截从礼品盒上拆下来的黄色丝带送给陌生的朱莉。有的自闭症孩子还成为了朱莉的朋友,他们甚至彼此通信。朱莉把那些小礼物带给秦丽看过。每天工作,她把它们装在她的小车抽屉里。朱莉还为他们留长了头发,他们都喜欢长头发女孩儿。
银城通过了百强县,除了GDP的苛刻,如同对硬汉的硬的要求,GDP和环境保护也制衡在一起,还有一种不太重要但很提升一座城市品味的东西就是“三馆”,飞车般的体育馆,圆柱博物馆,方形图书馆,它们在那条被改头换面的老振兴街上,被坚实的水泥底座高高举起,好像整个城市都飞了起来。
银城的人大都傍晚涌去散步、跳舞、健身。有一天,秦丽带着儿子去体育馆散步,他们逆行在体育场的环形跑道上,迎面奔腾而来一群健身走路的人,他们以每一圈儿跑道占据一个人的横向阵列,数列中可以无限度增加,无论你迟到或者中场退掉,都会有刚刚到来的新人填上空缺。你根本不知道一圈儿的始末在哪里,他们也并不在意悄然发生的改变,浩浩荡荡的人群有碾过一切的气势。昏暗里,每个人腰间都缠着一个荧光块儿,几乎同步地一闪一闪。秦丽最先想到了电影《阿甘正传》里环奔世界的阿甘,随后,她急切地想找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并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目的,可能她有点儿恐惧。她看到了朱莉,迅速把脸转向跑道旁法桐树排列的一线丛林,她的眼角处还是有一个朱莉。朱莉在奔走的人群中努力挺直腰身,伸长脖子,看似竭力与人群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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