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走出你控制的领域
却走近你安排的战局
我没有坚强的防备
也没有后路可以退
想逃离你布下的陷阱
却陷入了另一重困境
我没有决定输赢的勇气
也没有逃脱的幸运
我像是一颗棋
……
不知哪家的店铺正在放王菲的《棋子》,解语和着歌曲的节奏慢悠悠地走在落叶纷飞的路上……身后,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一声紧似一声,听出是在和自己打招呼,这种方式她熟,知道是谁,有些厌恶。所以,装作没听到,非但没回头,反而稍稍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解语,解语……”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身旁不远的地方,再装聋作哑不可能了,解语在转身的瞬间隐去了脸上的迷茫和不耐烦,换上了一个浅浅的笑意,“是常老板呵。”
“真巧,你去哪?上来我送你。”常怀宽从摇下玻璃的车窗中伸出半个头来。
“不用了。我去我姑妈家。拐弯就到。”解语边做手势边急匆匆地和身子探出车窗外的男人挥挥手。这男人,脸上不知涂抹了什么化妆品,搞得肤色比女人还白。解语不仅看不上,连话都懒得多搭。
“那有事多联系。”解语左耳边飘过常怀宽尖亮的声音,瞬间远了……
这天是姑母解昌花的六十岁生日。一大早,解语就打电话送了蛋糕过去……难得的是姑父时大进昨晚也赶回来给老伴祝寿了。解语的姑母,时美美的妈是O型血,表面上随和,主意一定,特别固执。她和同样是O型血、有着远亲关系的姑父一生不和,俩人为点鸡毛蒜皮的事撞出火星,你拿起剪子我舞出菜刀,头破血流地大打出手——谁都不让谁。越有人劝架吵闹得越凶。大半生都在打打闹闹中渡过了,解昌花老来,脾气更固执得非同一般,一味逞强,得理不得理都不容人。在过去的日子里,解昌花常咬着半边嘴唇教训时美美:“没志气的东西,心上不长牙。”又骂时大进:“一个大男人,不学得顺眼些。”
父女俩高兴的时候,只当没听见;不高兴的时候,常联盟起来,一个说:“你妈是更年期综合征。”
另个应:“咱们别理她。”
后来,姑父出去给时美美同学开的公司当门卫去了,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家里才硝烟渐淡,战火稍熄。
家里的事多是姑母说了算。姑母干瘦的身子,看上去软弱,说话声音却刀削般,又冷又尖利,似寒光瑟瑟,你不能不屈服于她的威严。解语觉得自己性格中的部分就是秉承了解氏家族“真传”,比如:表现得固执,认准的事九牛不回,别人越劝越认死理;还比如:再怎么吃也纤细的腰肢。姑母六十寿辰,听说还邀了几位亲友,她年轻时不喜红火,整天埋头干活,老来倒成为各类活动的积极分子,健身舞、门球场上都有她的身影……蓝的、紫的运动衣买了好几套。
“你早点过来。”时美美电话。
“已经在路上了,还有什么需要买的?”解语问。
“都准备好了,你来就行。”时美美在电话里的声音比见面说话听着老成,有时候解语打电话过去,常听不清是她还是她妈接听,得说上几句话才能分辨出来。姑母的家在一个住宅小区的二楼,两居室。进门对面的墙上是时美美穿鲜红洒小黑圆点的半身相片,发式、姿态全是明星范儿;台历上、电话机旁到处是时美美大大小小的相片,有穿黑色猎装,很酷地扭着腰肢的;有穿蓝色旗袍、戴蓝色礼帽,涂了蓝色眼影,描出很红的唇,像个风尘女郎的……时美美从小就自恋。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会对着镜子扭捏作态,等学会说话,说得最多的就是:“美美漂亮不漂亮?”如果有人逗她,说:“不漂亮。”她就会嘟着嘴:“漂亮。你重说,你重说。”
幼时和时美美一人拽着姑母的一只胳膊争宠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这会儿,她们全长大了,有了弯弯曲曲的心事,解语的视线从时美美一张穿粉白色“宝宝装”,眼睛亮亮,嘴咧开得逗人,还是婴儿时的相片移到了她的身上,眼前一亮,从来没见过时美美如此精心装扮过:正是初秋时分,室外时不时飘过一层薄薄的秋凉,时美美新买了浅绿色小袄,里面是浅绿与米白晕染的低领吊带束胸内衣,她没有和平日一般着长裤,而是穿了条白色短裙,腰间系个浅绿的蝴蝶结,配一条金闪闪的桃心吊坠项链,烫了沙宣式发型,脸上不知用了什么化妆品,搞得比平日白皙许多,涂了睫毛液,美艳的双眸,殷红的唇,淡淡的粉妆,整个人清新脱俗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时美美如此装扮给谁看?取悦她自己?骨子里,再自恋的女人也很少为自己精心装扮,多数情况下,还是那句老话:女为悦己者容。她为谁容?一会儿,会不会突然冒出个什么男子来,时美美给大家介绍说:我男朋友。
男的会不会是李杰?解语漫无边际地猜想着,耳朵不灵让她的思维异常活跃。
这天,一家人都像过节,姑父穿了咖啡色丝光T恤衫,姑母穿了一品红绣花丝绒上衣。倒是解语太随便了点,一件黑色的套头休闲装,茶绿长裤。姑母拉了解语的手问长问短,这些日子,解语先是沉浸在和何可至的柔情蜜意中,常常独自想着心事;后又报了那个该死的驾驶班,没学下个长短,每天累得倒在床上就睡了,也就一个多月没见,姑母老了,不是表现在白发上,也不是表现在神情的迟钝、不灵活上。头发白了,是事实;眼神浑浊了,也是事实;动作迟缓了,还是事实……可姑母解昌花的老,主要表现在语气的急速上,她用又快又急又啰嗦(怕别人不耐烦听?还是怕她讲的话过于冗长,耽误了别人的时间?)的语气先和解语说:“你姑父挣了一万元钱,这回都交给我了。还是有点良心的,没像以前,分好几次才掏出来。家里什么都好,我们身体也好,你放心。就是美美不找个对象,她的同学都有小孩子了。你帮她看着,有合适的见个面。咱们又不是封建家庭。”
还说封建?美美就是太开放了。解语心里说。
姑母又说:“有天早上,我去市民广场打门球,碰上贵今了,他穿得精精干干,和一个女的打羽毛球。那女人皮肤黑黑的,眼角堆着皱纹,比你老多了。贵今说她是以前的邻居。我问他你咋没出来,他说你在家睡懒觉。他今天不能来?外地开会去了?他的事重要。回去告诉他,我和你姑父都很好。”
解语想起来,每次给姑母打电话,她都用“我很好”作结,不管别人有没有问她:“你还好吗?”可能这也是人老了自恋情结的表现,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关心她好不好。
宴席就定在不远处的家常菜馆,和姑母年龄不相上下,只是头发染得黝黑的一位远亲姑姑,还有一位开着小日杂店穿红挂绿的大妈先后到了,三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坐在一起,不知是谁先拉开了话匣子,争先恐后地夸耀起她们的儿孙,又拿各自的七姑六姨八婆作比较,何止一台戏?时美美从超市买了两瓶意大利“干红”,还带了几只上好的橙子配酒用;又带来姑母解昌花用猪皮丁、黄豆、辣子炒的开胃小菜添彩。时美美和服务员说,沏上我拿过来的绿茶。又说,不要在包间外喧哗。时美美又叮咛餐厅经理:一会儿到的男人爱吃辣的,做菜要考虑这个因素;还说,给他加个豆角、猪肉、土豆、粉条炖的杂和菜……
还真有男的来?搞得这么神秘?“请了谁?”解语捋了捋额前的乱发,由不得问。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时美美弯眉笑着,偏不言明。
谁让时美美如此郑重?是李杰还是别的什么男人?时美美总是突然间好上了谁,又更突然间不好了。好上的时候,她偶尔会和解语说:“小语,你没见过,那人长得洋气,穿件红夹克,个子又高,一看就不寻常。”或者是说:“他对我太好了,去蹦迪,去打猎,我打个电话说去哪他立马就陪着我去。”
如果和谁不好了呢,时美美通常只有一句话:“我看他烦了。”
不知是哪位时美美尚没有烦的男子会来?解语正暗暗纳闷着,男宾到了,却是何可至。
他怎么来了?参加这种家宴。什么时候从北京回来的?解语眼神中流转着好几个问号,听时美美向大家介绍:“这是我单位的领导,何主任。和小语是同学。”众人停止了喧哗,举杯欢迎他。
何可至喝了一杯酒,看了一下沉静而有些恍惚的解语,嘴角上牵,又露出他那“大众情人”式的笑,和她点点头。何可至衣着考究,不像平常那样随便,手里还提着两盒“老年黄金搭档”作为礼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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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时美美约了何可至,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给解语创造个机会。时美美问过解语:“和何可至是不是很近?”
“我们同学这么多年,也谈得来。他帮我很多。是我生命中一个重要的男人。”解语如此作答。
时美美听得不爽,重要到什么程度了?又不能再问下去。再问她也不会明了,解语就这么个性子。时美美多次和何可至套磁,他就是不冷不热,不动声色。她问过何可至为什么见了她就绷着脸。“我和解语是同学,又是知己。就是这个原因。”
“她又不是你的情人。”时美美,不,是时下女孩子的大胆太让何可至吃惊了。何可至稳了稳神,也来了一句:“正在发展。”
既然还在发展阶段,何可至又这般忠诚,时美美虽然不甘,但骨子里她更敬重何可至十倍、百倍,她认定他是难得的好人了,她想把他俩拉扯在一起,促成他和她,不完全是因为“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句老话,还因为母亲每教育自己时常拿解语作比:你看解语多懂事,温柔体贴,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再因为解语对那些“红杏”出墙的事不屑一顾。
如果懂事的解语也红杏出墙了,不知家里人是什么脸色?时美美暗笑着,心里比打翻了五味瓶更滋味繁杂。
解语哪里知道时美美背后搞的这些小动作,她有些怪何可至不该跑到这里来现眼,而且,事先也不给她打个电话,哪怕是发条短信呢。看来他是故意为之,就是要把自己蒙在鼓中。解语有些不高兴:她清晰地记起,何可至没有透露半点风声突然任工业园区主任,让她大吃一惊的情景……他这样主观行事,不顾她的感受让她有些恼恨。
何可至不看解语千肠百转的眼神,得体地和每一位都略作寒暄,坐定。时美美没给挨着她坐的何可至夹菜,而是不时把她觉得好吃的东西转到他面前,并且每上一道菜,时美美都要侃侃而谈作一番简评。比如:清炒“三丝”,不该勾芡;比如:鱼片火候太过了;再比如:汤多放点糊辣粉就更好了……南瓜粥不是这个做法,解语暗暗吃惊于时美美的内行,更暗暗吃惊于时美美的周到。烹调方面,她得了姑母的真传?朝夕相处,她真不知表妹还留了这一手。
瞅了个倒酒的空挡,时美美附在解语耳边,说:“他可是为你来的,主动点,趁着还有风韵。不然资源浪费了。”
说得解语一阵耳热……可看她的神色,似乎没有听懂,也不想听懂时美美莫名其妙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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