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年月日,具官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湖州长史苏君子美之灵曰:
哀哀子美,命止斯邪;小人之幸,君子之嗟!子之心胸,蟠屈龙蛇,风云变化,雨雹交加,忽然挥斧,霹雳轰车;人有遭之,心惊胆落,震仆如麻1;须臾霁止,而回顾百里,山川草木,开发萌芽。子于文章,雄豪放肆有如此者,吁可怪邪!
嗟呼世人,知此而已,贪悦其外,不窥其内;欲知子心,穷达之际,金石虽坚,尚可破坏,子于穷达,始终仁义。惟人不知,乃穷至此,蕴而不见2,遂以没地,独留文章,照耀后世。嗟世之愚,掩抑毁伤,譬如磨鉴3,不灭愈光;一世之短,万世之长,其间得失,不待较量。哀哀子美,来举予觞。尚飨。
1震仆如麻:震仆,由于震惊而倒地。
2蕴而不见:穷困深藏心底,从不流露。
3掩抑毁伤,譬如磨鉴:磨鉴,磨镜子。
欧阳修在本文中所提到苏子美其实就是苏舜钦,他出生于一零零八年,而逝世于一零四八年,是北宋著名的诗人,字子美。他是梓州铜山,也就是现在的四川中江这个地方的人,后来迁居到了开封。曾经一度担任过县令和大理评事,还有集贤殿校理以及监进奏院这样一些职务。由于他很支持范仲淹的庆历改革,所以被另一派所排挤,最后被罢职,而后闲居在苏州。虽然后来有出来做过小官,不过很快就去世了,他在诗歌创作上与梅尧臣齐名,被人们称为“梅苏”。欧阳修这篇文章就是写给他的祭文,本文值得称道的突出特点之一,是作者巧妙的艺术构思。作者赞誉苏子美的文章,但是“以物观物,却不牵于物”,而是以丰富的想象,“精鹜八极,心游万仞”,借自然景象的变化莫测,形容子美之文的“雄豪放肆”。第二自然段作者以浓墨重彩着力描绘景象的骤变之态:“风云变化,雨雹交加,忽然挥斧,霹雳轰车”,“须臾霁止”,“山川草木,开发萌芽”。其中“忽然”、“须臾”更是渲染出景色的瞬息万变。同时,作者还极力描绘出随着景象的骤变,人的感受的变化。风雨雷电交加之时,“人有遭之,心惊胆落,震仆如麻”,而雨过霁止之后,令人为之一振,“回顾百里”,山川草木竞发。这就不能不激发起读者的联想,给人以身临其境般的感受。这篇文章也是很有艺术特点的,通过对草木山川的描绘来传达深深的哀悼之情,它不是直接将一股哀痛之情喷薄而出,而是通过山川草木在其中连接,达到了过度的作用,这样就使得文章显得不那么突兀而使得哀痛之情深沉而厚重。
【祭资政范公文】
月日,庐陵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资政殿学士尚书户部侍郎范文正公之灵曰:
呜呼公乎!学古居今,持方入圆,丘、轲之艰1,其通则然。公曰彼恶,公为好讦2;公曰彼善,公为树朋3;公所勇为,公则躁进;公有退让,公为近名4:谗人之言,其何可听!先事而斥5,群讥众排;有事而思6,虽仇谓材;毁不吾伤,誉不吾喜;进退有仪,夷行险止。
呜呼公乎!举世之善,谁非公徒7;谗人岂多,公志不舒。善不胜恶,岂其然乎?成难毁易,理又然欤!
呜呼公乎!欲坏其栋,先摧桷榱8;倾巢破鷇9,披折傍枝。害一损百,人谁不罹10,谁为党论,是不仁哉!
呜呼公乎!易名谥行11,君子之荣;生也何毁,没也何称?好死恶生,殆非人情;岂其生有所嫉12,而死无所争?自公云亡,谤不待辨,愈久愈明,由今可见。始屈终伸,公其无恨。写怀平生,寓此薄奠。
1持方入圆,丘、轲之艰:用方正的品德去适合圆滑的世俗。孔子、孟子提倡儒道是多么艰难啊!
2公为好讦:小人们便说你喜欢揭发、攻击别人。
3树朋:结成朋党。
4近名:沽名钓誉。
5先事而斥:在事情发生之前便遭排斥。
6有事而思:朝廷发生了大事便想起了他。
7谁非公徒:谁不是学习你呢?
8桷榱:jue cui,椽木,方形的椽为桷。
9倾巢迫鷇,披折傍枝:鷇,刚孵化出来的小鸟。傍,同“旁”。
10罹:遭到祸殃。
11易名谥行:谥,取谥号。取了谥号后,称谥号不称原名,所以叫易名。
12嫉:嫉恨。
欧阳修这篇文章中所提到的资政范公其实就是范仲淹,这我们是很熟悉的。范仲淹,出生于九百八十九年,而逝世于一零五二年,字希文,他是苏州吴县这个地方的人。他也是北宋著名的政治家,祖籍是在邠州,也就是现在的陕西省彬县,是后来才迁居到苏州吴县的。范仲淹一生为官清廉,很能体恤民情,而且又能做到刚直不阿,在他为官期间力主改革,多次遭到奸佞的诬谤,所以也就多次被贬。最终在一零五二年,也就是皇佑四年五月二十日的是病逝于徐州,那一年他是六十四岁。在这年的十二月份的是被安葬在河南洛阳东南万安山,谥号文正,被封为楚国公和魏国公。我们都学过他的《岳阳楼记》,其中的名句历来受到人们的称赞,被视为座右铭,他的精神千百年来一直受到人们的推崇。欧阳修这一篇祭文一开头,以褒贬分明的感情,直言其事,因事明理。首先赞扬范仲淹所推行的新政,是“学古居今”,奉行了古圣先贤之道,虽历尽艰难坎坷,为世所不容,如同孔子、孟子为推行王道奔走呼号而终无成,但是,“其道则然”,改革的信念却矢志不移。对范仲淹主持改革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同时,作者又将矛头指向置革新与死地的反对派,愤怒揭露其对范仲淹的攻击是恶意诽谤,是“谗人之言”。反对派以苏舜钦进奏院之狱来倾毁杜衍与范仲淹,继杜、范罢相之后,凡支持新政者均以朋党之罪被罢黜,无一幸免。作者在结尾一段盛赞范仲淹。其谥号“文正”,正是对其品德的高度评价,其生前虽遭谗毁,但死后受到称誉,“始屈终伸”,功过是非不辩自明。这就是欧阳修对范仲淹的赞叹,从中我们也能领略到他的高洁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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