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到嗜芰1,有疾,召其宗老而属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祥2,宗老将荐芰,屈建命去之。君子曰:“违而道3”。唐柳宗元非之曰:“屈子以礼之末,忍绝其父将死之言。且《礼》有:‘斋之日,思其所乐,思其所嗜’。子木去芰,安得为道?”
甚矣,柳子之陋也。子木,楚卿之贤者也。夫岂不知为人子之道,事死如事生,况于将死丁宁之言,弃而不用,人情之所忍乎!是必有大不忍于此者而夺其情也。夫死生之际,圣人严之。薨于路寝,不死于妇人之手4,至于结冠缨、启手足之末,不敢不勉5。其于死生之变亦重矣。父子平日之言,可以恩掩义。至于死生至严之际,岂容以私害公乎?
曾子有疾,称君子之所贵乎道者三。孟僖子卒,使其子学礼于仲尼。管仲病,劝桓公去三竖。夫数君子之言,或主社稷,或勤于道德,或训其子孙,虽所趣不同,然皆笃于大义,不私其躬也如是。今赫赫楚国,若敖氏之贤,闻于诸侯,身为正卿,死不在民,而口腹是忧,其为陋亦甚矣。使子木行之,国人诵之,太史书之,天下后世不知夫子之贤,而唯陋是闻,子木其忍为此乎?故曰:是必有大不忍者而夺其情也。
然《礼》之所谓“思其所乐,思其所嗜”,此言人子追思之道也。曾皙嗜羊枣,而曾子不忍食。父没而不能读父之书,母没而不能抱母之器,皆人子之情自然也,岂待父母之命耶?今荐芰之事,若出于子则可,自其父命,则为陋耳。岂可以饮食之故而成父莫大之陋乎!
曾子寝疾,曾元难于易箦6。曾子曰:“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故息7。”若以柳子之言为然,是曾元为孝子,而曾子顾礼之末易箦于病革之中,为不仁之甚也。
中行偃死,视不可含8,范宣子盥而抚之曰:“事吴敢不如事主!”犹视。栾怀子曰:“主苟终,所不嗣事于齐者,有如河9。”乃瞑。呜呼,范宣子知事吴为忠于主,而不知报齐以成夫子忧国之美,其为忠则大矣。
古人以爱恶比之美疢药石10,曰:“石犹生我。疢之美者,其毒滋多。”由是观之,柳子之爱屈到,是疢之美。子木之违父命,药石也哉。
1屈到嗜芰:屈到,楚国贵族,楚康王时为莫敖,喜好吃芰(菱)。
2及祥:等到祭祀的时候。
3违而道:违背礼节,即“夫子不以私欲干国政”。
4薨于路寝,不死于妇人之手:薨于路寝,死在路上。
5结冠缨、启手足之末,不敢不勉:
6箦:竹席。
7细人之爱人也以故息:一般百姓爱人用的是放纵、任由的方法。
8视不可含:死不瞑目。
9主苟终,所不嗣事于齐者,有如河:你如果死去以后,我不继续从事于齐国的事情,我将受河神的惩罚。
10以爱恶比之美疢药石:将爱比作有毒但好看的疢,而将反对比作能治病的药。
苏轼这一篇文章中所谈到的问题,其实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虽然看似简单而且看起来也不算是一件什么样的大事情。我们知道一个人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生死之事了,一个生命来到世间,无论如何,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也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一个生命从无到有,一个生命从一个黑暗的世界突然进入到这样一个光明的世界,这无论如何也是一件伟大的事情;另外,当一个离开这个世间的时候,就该是给这个人盖棺定论的时候了,这样一个重要的时刻,自己的一丝一毫的行为可能都关系非常重大,人生一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可以说既然如此匆忙,那么当自己离开这个人世的时候,再在临终时,想到自己究竟给这个世间留下了什么呢?难道自己来到人世就是为了来制造粪便和垃圾的吗?自己一生的价值和作用究竟何在?想到这些,在临终的时候,自然是应该给自己的一生做一个总结了,那么这时候当然是在一些重大的问题上作出决断,以给自己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所以古人都很重视临死之前的时候所做的事情和所说的话。这不只是关系到自己一个人,更重要的是一个生命的尊严和价值,如果临死只是想到自己那一口吃的、那一点穿点,我们就可以知道这个人一生真的就是来制造粪便的,完全是一个垃圾囊,就是到这个世间来倾倒垃圾的,这是多么地让后人难于启齿啊!所以大人物临死,所考虑的应该是天下国家的事情,而不是个人的事情,这也就是作者在这篇文章中所谈论的重要话题。作者说范宣子所见者陋,栾怀子所见者远,以栾怀子比屈建,说明屈建去芰是对的。这些都是我们在阅读文章时应该注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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