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臣准宣命差赴集英殿编排举人试卷。窃见陛下始改旧制,以策试多士,厌闻诗赋无益之语,将求山林朴直之论,圣听广大,中外欢喜。而所试举人不能推原上意,皆以得失为虑,不敢指陈阙政,而阿谀顺旨者又卒据上第。陛下之所以求于人至深切矣,而下之报上者如此,臣窃深悲之。夫科场之文,风俗所系,所收者天下莫不以为法,所弃者天下莫不以为戒。昔祖宗之朝,崇尚词律,则诗赋之士,曲尽其巧。自嘉佑以来,以古文为贵,则策论盛行于世,而诗赋几至于熄。何者?利之所在,人无不化。今始以策取士,而士之在甲科者,多以谄谀得之。天下观望,谁敢不然。臣恐自今以往,相师成风,虽直言之科,亦无敢以直言进者。风俗一变,不可复返,正人衰微,则国随之,非复诗赋策论迭兴迭废之比也。是以不胜愤懑,退而拟进士对御试策一道。学术浅陋,不能尽知当世之切务,直载所闻,上将以推广圣言,庶有补于万一,下将以开示四方,使知陛下本不讳恶切直之言,风俗虽坏,犹可以少救。其所撰策,谨缮写投进1,干冒天威,臣无任战恐待罪之至。
问。朕德不类2,托于士民之上,所与待天下之治者,惟万方黎献之求,详延于廷3,评以世务,岂特考子大夫之所学,且以博朕之所闻。盖圣王之御天下也,百官得其职,万事得其序。有所不为,为之而无不成。有所不革,革之而无不服。田畴辟,沟洫治4,草木畅茂,鸟兽鱼鳖无不得其性。其富足以备礼,其和足以广乐,其治足以致刑。子大夫以为何施而可以臻此?方今之弊,可谓众矣。救之之道,必有本末,施之之宜,必有先后。子大夫之所宜知也。生民以来,所谓至治,必曰唐虞成周之时,诗书所称,其迹可见。以至后世贤明之君,忠智之臣,相与忧勤,以营一代之业,虽未尽善,要其所以成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详着之,朕将亲览焉。
对。臣伏见陛下发德音,下明诏,以天下安危之至计,谋及于布衣之士,其求之不可谓不切,其好之不可谓不笃矣。然臣私有所忧者,不知陛下有以受之欤?《礼》曰:“甘受和,白受采5。”故臣愿陛下先治其心,使虚一而静,然后忠言至计可得而入也。今臣窃恐陛下先入之言,已实其中,邪正之党,已贰其听6,功利之说,已动其欲,则虽有皋陶、益稷为之谋,亦无自入矣,而况于疏远愚陋者乎!此臣之所以大惧也。若乃尽言以招祸,触讳以忘躯,则非臣之所恤7也。
圣策曰:“圣王之御天下也,百官得其职,万事得其序。”臣以为陛下未知此也,是以所为颠倒失序如此。苟诚知之,曷不尊其所闻而行其所知欤8?百官之所以得其职者,岂圣王人人而督责之,万事之所以得其序者,岂圣王事事而整齐之哉?亦因能以任职,因职以任事而已。官有常守谓之职,施有先后谓之序。今陛下使两府大臣侵三司财利之权,常平使者乱职司守令之治9。刑狱旧法,不以付有司,而取决于执政之意;边鄙大虑10,不以责帅臣,而听计于小吏之口。百官可谓失其职矣。王者之所宜先者德也,所宜后者刑也,所宜先者义也,所宜后者利也。而陛下易11之,万事可谓失其序矣。然此犹其小者。其大者,则中书失其政也。宰相之职,古者所以论道经邦,今陛下但使奉行条例司文书而已。昔邴吉为丞相,萧望之为御史大夫,望之言阴阳不和,咎在臣等12,而宣帝以为意轻丞相,终身薄13之。今政事堂忿争相诟,流传都邑,以为口实,使天下何观焉。故臣愿陛下首还中书之政,则百官之职,万事之序,以次14而得矣。
圣策曰:“有所不为,为之而无不成。有所不革,革之而无不服。”陛下之及此言,是天下之福也。今日之患,正在于未成而为之,未服而改之耳。夫成事在理不在势,服人以诚不以言。理之所在,以为则成,以禁则止,以赏则劝,以言则信。古之人所以鼓舞天下,绥之斯来,动之斯和15者,盖循理而已。今为政不务循理,而欲以人主之势,赏罚之威,协而成之!夫以斧析薪,可谓必克矣,然不循其理,则斧可缺,薪不可破。是以不论尊卑,不计强弱,理之所在则成,理所不在则不成可必也。今陛下使农民举息,与商贾争利,岂理也哉,而何怪岂不成乎?《礼》曰:“微之显,诚之不可掩也16。”如此夫陛下苟诚心乎为民,则虽或谤之而人不信。苟诚心乎为利,则虽自解释而人不服。且事有决不可欺者,吏受贿枉法,人必谓之赃,非其有而取之,人必谓之盗。苟有其实,不敢辞其名。今青苗有二分之息,而不谓之放债取利,可乎?凡人为善,不自誉而人誉之;为恶,不自毁而人毁之。如使为善者必须自言而后信,则尧、舜、周、孔亦劳矣。今天下以为利,陛下以为义;天下以为害,陛下以为仁;天下以为贪,陛下以为廉。不胜其纷纭也,则使二三臣者,极其巧辩,以解答千万人之口。附会经典,造为文典,以晓告四方。四方之人,岂如婴儿鸟兽,而可以美言小数眩惑之哉。且夫未成而为之,则其弊必至于不敢为。未服而革之,则其弊必至于不敢革。盖世有好走马者,一为坠伤,则终身徒行。何者?慎重则必成,轻发而多败,此理之必然也。陛下若出于慎重,则屡作屡成,不惟人信之,陛下亦自信而日以勇矣。若出于轻发,则每举每败,不惟人不信,陛下亦自不信而日以怯矣。文宗始用训、注17,其志岂浅也哉,而一经大变,则忧沮丧气,不能复振。文宗亦非有失德,徒以好作而寡谋也。慎重者始若怯,终必勇。轻发始若勇,终必怯。乃者18,横山之人,未尝一日而忘汉,虽五尺之童子知其可取,然自庆历以来,莫之敢发者,诚未有以善其后也。近者边臣不计其后,而遽发之,一发不中,则内帑之费以数百万计,而关辅之民困于飞挽19者,三年而未已。虽天下之勇者,敢复为之欤?为之固不可,敢复言之欤?由此观之,则横山之功,是边臣欲速而坏之也。近者青苗之政,助役之法,均输之策,并军搜卒之令,卒然轻发,又甚于前日矣。虽陛下不恤20人言,持之益坚,而势穷事碍,终亦必变。他日虽有良法美政,陛下能复自信乎?人君之患,在于乐因循而惮改作,今陛下春秋鼎盛,天锡勇智,此万世一时也。而群臣不能济之以慎重,养之以敦朴,譬如乘轻车,驭骏马,冒险夜行,而仆夫又从后鞭之,岂不殆哉!臣愿陛下解辔秣马,以须东方之明,而徐行于九轨之道,甚未晚也。

圣策日“田畴辟,沟洫治,草木畅茂,鸟兽鱼鳖莫不各得其性”者,此百工有司之事也,曾何足以累陛下。陛下操其要,治其本,恭己无为,而物莫不尽其天理,以生以死。若夫百工有司之事,自宰相不屑为之,而况于陛下乎!
圣策曰:“其富足以备礼,其和足以广乐,其治足以致刑,何施而可以臻此。”孔子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兔首瓠叶21,可以行礼。扫地而祭,可以事天。礼之不备,非贫之罪也。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臣不知陛下所谓富者,富民欤,抑富国欤?陆贾曰:“将相和调则士豫附22。”刘向曰:“众贤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今朝廷可谓不和矣。其咎安在?陛下不返求其本,而欲以力胜之。力之不能胜众也久矣。古者刀锯在前,鼎镬在后,而士犹犯之,今陛下躬蹈尧舜,未尝诛一无罪。欲弭众言,不过斥逐异议之臣而更用人耳。必不忍行亡秦偶语之禁23,起东汉党锢之狱,多士何畏而不言哉?臣恐逐者不已,而争者益多,烦言交攻,愈甚于今日矣。欲望致和而广乐,岂不疏24哉?古之求治者,将以措刑25也。今陛下求治则欲致刑,此又群臣误陛下也。臣知其说矣,是出于荀卿。荀卿喜为异论,至以人性为恶,则其言治世刑重亦宜矣。而说者又以为《书》称唐虞之隆,刑故无小,而周之盛时,群饮者杀。臣请有以诘之。夏禹之时,大辟26二百,周公之时,大辟五百,岂可谓周治而禹乱耶?秦为法及三族,汉除肉刑,岂可谓秦治而汉乱耶?致之言极也。天下幸而未治,使一日治安,陛下将变今之刑而用其极欤?天下几何其不叛也,徒闻其语而惧者已众矣。臣不意异端邪说惑误陛下,至于如此。且夫宥过无大,刑故无小27,此用刑之常理也。至于今守之。岂独唐虞之隆而周之盛时哉!所以诛群饮者,意其非独群饮而已。如今之法所谓夜聚晓散者,使后世不知其详,而徒闻其语,则凡夜过者,皆执而杀之,可乎?夫人相与饮酒而辄杀之,虽桀纣之暴,不至于此。而谓周公行之欤?
圣策日:“方今之弊,可谓众矣,救之之道,必有本末,施之之益,必有先后。”臣请论其本与其所宜先者,而陛下择焉。方今救弊之道,必先立事。立事之本,在于知人。则所施之宜,当先观大臣之知人与否耳。古之欲立非常之功者,必有知人之明。苟无知人之明,则循规矩,蹈绳墨,以求寡过。二者皆审于自知,而安于才分者也28。道可以讲习而知,德可以勉强而能,惟知人之明不可学,必出于天资。如萧何之识韩信,此岂有法而可传者哉!以诸葛孔明之贤,而知人之明,则其所短,是以失之于马谡。而孔明亦审于自知,是以终身不敢用魏延。我仁祖之在位也,事无大小,一付之于法,人无贤不肖,一付之于公议。事已效而后行,人已试而后用,终不求非常之功者,诚以当时大臣不足以与于知人之明也。古之为医者,聆音察色,洞视五脏,则其治疾也,有剖胸决脾,洗濯胃肾之变。苟无其术,不敢行其事。今无知人之明,而欲立非常之功,解纵绳墨以慕古人,则是未能察脉而欲试华佗之方,其异于操刀而杀人者几希矣。房管之称刘秩,关播之用李无平是也。至今以为笑矣。陛下观今之大臣,为知人欤?为不知人欤?乃者擢用众才,皆其造室握手之人29,要结审固而后敢用,盖以为其人可与戮力同心,共致太平。曾未安席而交口攻之者,如猬毛而起30。陛下以此验之,其不知也亦审矣。幸今天下无事,异同之论,不过渎乱圣听而已。若边隅有警,盗贼窃发,俯仰成败,呼吸变动,而所用之人,皆如今日,乍合乍散,临事解体,不可复知,则无乃误社稷欤?华佗不世出,天下未尝废医。萧何不世出,天下未尝废治。陛下必欲立非常之功,请待知人之佐。若犹未也,则亦诏左右之臣安分守法而已。
圣策曰:“生民以来,称至治者必曰唐虞成周之世,诗书所称,其迹可见。以至后世贤明之君,忠智之臣,相与忧勤,以营一代之业,虽未尽善,然要其所成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详着之。”臣以为此不可胜言也。其施舍之方31,各随其时而不可知。其所可知者,必畏天,必从众,必法祖宗。故其言曰:“戒之戒之。天惟显思。命不易哉32。”又日:“稽于众33,舍己从人。”又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34。”诗书所称,大略如此。未尝言天命不足畏,众言不足从,祖宗之法不足用也。苻坚用王猛,而樊世、仇腾、席宝不悦。魏郑公劝太宗以仁义,而封伦不信。凡今之人,欲陛下违众而自用者,必以此借口。而陛下所谓贤明忠智者,岂非意在于此等欤?臣愿考二人之所行,而求之于今,王猛岂尝设官而牟利,魏郑公岂尝贷钱而取息欤?且其不悦者,不过数人,固不害天下之信且服也。今天下有心者怨,有口者谤,古之君臣相与忧勤以营一代之业者,似不如此。古语曰:“百人之聚,未有不公35。”而况天下乎!今天下非之,而陛下不回,臣不知所税驾矣36。《诗》曰:“譬彼舟流,不知所届37。心之忧矣,不遑假寐。”区区之忠,惟陛下察之。臣谨昧死上对。
1谨缮写投进:谨慎地誊写一遍上呈。
2朕德不类:朕没有德行。
3万方黎献之求,详延于廷:百姓的请求,都汇集到朝廷。
4田畴辟,沟洫治:督促农耕。
5甘受和,白受采:
6邪正之党,已贰其听:不同的言论已经使视听混乱。
7恤:考虑。
8曷不尊其所闻而行其所知欤:为什么不按所知道的行事呢?
9常平使者乱职司守令之治:指常平使者对下级官员用严刑峻法。
10边鄙大虑:边防大事。
11易:改变,不同。

12阴阳不和,咎在臣等:天地不能相合,责任在做臣子的。
13薄:轻视。
14次:次序。
15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召唤就会来,有所行动就能响应。
16微之显,诚之不可掩也:真诚心是很精微的东西,但其效果是很明显的。
17文宗始用训、注:
18乃者:甚至。
19关辅之民困于飞挽:边地的百姓被战争困苦。
20不恤:不体恤,不管。
21兔首瓠叶:少数民族。
22将相和调则士豫附:将军和宰相相合,则士兵归附。
23亡秦偶语之禁:禁止百姓发表关于朝政的言论。
24疏:疏漏。
25措刑:不用刑。
26大辟:杀头的罪。
27宥过无大,刑故无小:宽恕别人的过错不怕错误大,施用刑罚不在乎过错小。
28二者皆审于自知,而安于才分者也:审于自知,对自己的情况很了解。
29造室握手之人:平日交往的朋友。
30曾未安席而交口攻之者,如猬毛而起:还没有坐下来一会儿就开始争吵。
31施舍之方:采用哪些方法,而不采用哪些方法。
32戒之戒之。天惟显思。命不易哉:要谨慎啊,上天垂相,命运不可更改。
33稽于众:向众人稽首。
34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谟,策略。烈,威烈的功绩。
35百人之聚,未有不公:很多人聚集在一起的地方,一定有公理的存在。
36今天下非之,而陛下不回,臣不知所税驾矣:非,非议。回,回头。税驾,归宿。
37届:到达的地方。
苏轼这一篇文章涉及的是关于科举考试的事情,我们知道在中国自从隋朝以后,学子一般都是通过科举考试的方式进入仕途的,这成了中国的一个重要的创举,这也为国家提供需要的人才而开创了一条稳定的途径,这个途径为国家选拔人才真正找到了坚实的基础,因为这些学子不限门第、不限财富,有许许多多学子都是寒门子弟,甚至从贫苦的农民、渔夫等等家庭里面走出来的,真正创造了一条平等的考试途径和选拔人才的途径,所以这是隋文帝的伟大创举,为中国作出了难以估量的贡献。我们知道科举考试一般来说是分成几个步骤的,也就是说从参加考试到做官要经过好几次重要的考试的,首先是秀才这样一个比较初级的文凭,然后是举人这样一个比较高级的文凭,最后才是进士这样一个最高的问题,就像我们现在读书,大学毕业获得学士学位算是一个初级的文凭,而硕士毕业获得硕士学位算是一个中级的文凭,到最后博士毕业获得博士文凭这才是最高级的文凭,当时的科举考试也是这样一种情形。这基本上来说是一种比较公平的考试制度,所以在每个新朝建立的时候,一般都倚重这条选拔人才的途径来为国家的建设选拔一大批真正优秀的人才出来,这些人才成为国家的重要支柱,越是到后来,这种考试制度就越来越重要,因为这些选拔出来的人才,没过几年,都有了些经验了,然后向上提拔,这样就逐渐成为了国家的顶梁柱,所以在后来一些朝代中,凡是没有经过科举考试而成为大官的,总会觉得自己一生少了什么事情没做一样,总是会觉得比起其他同级的官员来矮人一等,这就是科举考试的效力。这些是我们在阅读文章时应该注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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