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柔的鲛丝荡到了半空,扑地落下来,抖索着仰首而上,伸出白纱的大手,扼住少年的脖颈儿,勒得他剧烈地咳嗦起来。
倩倩反手抓住小钱,拉着她跳出了破窗户。
“我的金锭。”小钱说,“我把它忘记在竹席上了。”
“一块死人骨头罢了。”倩倩说,“这黑山里,有无数死人骨头!姐姐!丢了这个,再找块好了!”
“不行!”小钱说,“那块骨头,会变成弯刀,剜出那少年的心!”
“我要回去!”小钱说,“我要拿回这夜叉金锭。”
“不能去了呀!”倩倩着急起来,“那少年能够做同心绾,姐姐,你不觉得诡异吗?一百多年前,白水哥哥每天为你绾发,我看这少年有大古怪!”
“不要去了呀!”倩倩又说,“小钱姐姐,这个男人不好吃,天下男人有的事,去找别的男人吃吧?”
“夜叉金锭剜了他的心,好歹会留点血给你。姐姐,我们回家去吧?”
天要亮了,东边有几屡红云,缀着星辰,温和的吹过来,拂开碧草,清鲜甜蜜的花香扑鼻而来。
小钱呆呆站着,风吃溜溜吹进她的衣衫,骨荡起来。
“他会不会是白水哥哥?”
“不会的。”倩倩说,“白水哥哥碎成了齑粉,不会再活的,再说,人类也活不过一百年吧?”
“而且”倩倩说,“人类没有将来!他们不能喘气,就不能再活了。”
“我知道。”小钱说,“我也不是鬼魂,也是骨妖。”
“还是做妖好,姐姐!”倩倩说,“妖可以活好多好多年呢。我真高兴你死了后变成了妖。”
风不知疲倦地摇着铃,小钱眺望古寺,她的发凌乱,女子如同一片剪纸,伶汀地站立,一时间,脂粉褪色,香腻薄淡。
她又仰望天空,云层多了起来,挤在一起,层层叠障,葱郁的坟头恍惚黄土白骨。
寺内,少年捻动发簪,他低垂头颅,有几分不耐烦。
大马踢哒过来,用头拱开破门,溜达进来,笑吟吟地看着少年。
“你想说什么?”少年说,“你还知道甚么?关于这倩女的故事,你还能讲出什么新鲜的故事吗?”
大马卧下来,把额头放在少年膝头,光洁的马鬃水样落下来。
“饮水思泉。”少年说,“我执六道,你让我找到她了,你也看到了吧?她不是她了。”
大马温柔地看着少年,执着地蹭蹭他的手,这手上有一锭大金。明晃晃的亮金,扑朔迷离,带着无穷的诱惑,光芒密密地结成了大网,一只大蜘蛛悬挂在网上,咧开嘴巴,滋出了巨齿。
少年了然笑了,他油腔滑调地说:“这是富贵锁。可以套取世界的任何东西。”
“你喜欢女人么?”金锭吃吃地笑着,涔涔地流出金液,“各种各样美丽的女人?珠围翠绕的美女?这些人间的丽人,都可以用它买到?”
少年眨眨大眼,噗嗤就笑了。
金锭飞到他的肩头,贴着他的鬓,热情地说:“你把我揣进怀里吧?你把我贴在胸口吧?我愿意跟你结个契约。我愿意与你时时相伴,愿你心想事成。”
“哈!”少年大笑起来,膝头宝马打个响鼻,也恢恢地叫起来。
金锭在少年肩头颤动,复爬上去,蹲踞在少年头顶。
“你不想要么?”
“要什么?”
“要一切!”金锭说,“你闭上眼睛,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画里江山,”金锭低低地笑,阴森森地,“皮里黄秋。”
少年如被蛊惑,他闭上了眼睛,金锭光芒四射,刺激得他的眼皮颤抖起来。
金锭复落下来,竟然摔成了一套黄金锁链,这链以金鱼为锁,透着万分邪气。
“你看看这个。”金锁套说,少年蓦地睁眼,这锁套里,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松柏参天,低梅高兰,“喜欢么?你看这几竿翠竹,还有一眼圆窗,佳人如玉,红袖添香。你不喜欢么?”
少年探头看着,圈套里云雾缭绕,传来细细的丝竹管弦声音。
“勇敢地走进去,”金锁套说,他轻声说,“只要你走进去,这就是你的了。”
“无功不受禄,”少年狡诈转眸,“受之有愧。”
“哦!哦!哦!”金锁套了然,这绳索上,仿佛嵌无数眼睛,带着地狱鸢尾的落寞与鲜艳,“我知道的,读书人么,还是有一点风骨。这个呢?”
金锁套调转身体,复又打开,只见圈套里,高楼大厦千万间,仆妇仆从川流不息,来来往往,高床满,有一人戴高冠,着蟒袍,居庙堂,不知多少人匍匐在地,仰面敬拜。
“喜欢这个么,穷书生。”锁套说,“十年寒窗苦,一朝天下知。只要你想要,就可以立刻得到。”
“哈哈!”少年仰面大笑,“我不是什么真书生,我不过一打旗的,背个书生箱子,为了看起来英俊潇洒而已。”
他打开折扇,悠然扇动,初夏的风带着融融暖意。
金锁套越发兴奋,她扭转身体,把自己盘绞得如同麻花,又快乐得旋转,折出一大朵金玫瑰。
“金玫瑰洞!”她嘻嘻笑着,“你一定向往这个!”
她跳着舞,在地面划过,叮咚叮咚地声音,又清脆悦耳,又蛊惑人心,她藤萝一样爬上少年的胸口,抵着少年的心脏,重新打开了圈套。
圈套里,隐一带远山,山色迷蒙,碧树婆娑,竹篱茅屋,夹壁菊花,而院落里,长一株枸杞树,一串一串的红灯笼落到地面,说不清多少鸟雀啄食枸杞,叽叽喳喳叫唤。
一对农人小夫妻居住竹。男子抗锄,女子织布,小儿女追逐在树荫下,喊一声爹,再喊一声娘。
少年看着,忽然色动,他紧紧盯着圈套,虚无的画壁,农户开心得过着日子。
丈夫掐一朵野花,簪妻子发边,与妻子对视而笑,稚子攀到树上,却不能退下来,慌得叫唤起来。
少年看着,脸上没有了笑容。
“一生一世一双人。”锁套说,“也许,在你这样的人心里,这才是人间极乐吧?”
“人间极乐?”少年沉吟着反问,一抬手,金色锁链套住他的皓腕,“你怎么知道,我是否想要这人间极乐?”
“哈哈。”锁套叽叽地笑了,“人都有欲望,你们太多放不下了。”
“我可以折断你。”
“请随便。”
“你为什么不怕?”
“为什么怕?”绳索嗤然,“你不过是执六道者,你不过可以穿梭在六道之中罢了。”
“我听命于主人。”金锁套说,“主人说,世间大乱,人心歹毒,爱恨贪痴,人间得规则被世人撞碎!”
“伏羲哥哥生气了么?”
“什么?”金锁套万分诧异,“伏羲哥哥?你喊他伏羲哥哥?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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