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出海

　　出海打鱼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上面鼓励渔民转产，我这么大的年纪，转产了再干啥?这辈子只能吃打鱼这碗饭了。

　　小时候一天到晚在海里泡着，念书不用功，父母也不管，毕业了也没啥要求，出海就行。刚出海时，船上都是老船员，我十六岁，最小，技术活儿不会干，体力活儿又顶不上，只能刷个碗，收拾锅碗瓢盆之类的，相当于学徒工。这样学了三年，从值班干到掌舵。掌舵是个技术活儿，跟开车差不多，晚上有灯看灯，白天看船方向和船角度。那时出海时间长，白天晚上连轴转，分三班倒。不值班的时候提网、拉网，还有下网、上网，上了网，给鱼分类分拣，拣完以后用水龙头冲洗，然后下舱，再加上冰。出一次海，一般是半个多月的时间，舱里放着冰，有十几吨，保鲜，防止鱼坏了。

　　学徒三年，怎么掌舵，怎么扒网，甭想老船长手把手教你，得自己看，自己动脑子，边干边学，一点点积累。我脑瓜笨，有时反应慢了，就被老船员笑话。船在海上，太孤单了，他们拿我寻开心，我也开心，慢慢就悟出了门道。海上的事，关键是把心放平了，按规矩干活儿，舍得下力气，多攒经验，他们说笑归说笑，说的全是经验。

　　白天就看船的动态，用眼看，也有雷达。隔的地方远，有雾了，下雨了，看不见，就看雷达，看它们怎么动。不管是跑船还是拖网作业，用雷达扫周边的船，三海里或六海里内，观测船的动向，能不能碰撞，是不是得提前躲避一下。“左红右绿当中白”，这是航海规定，教你辨别对面来船的船头在什么地方。按理说，跑航行的船得避让我们拖网的船，因为两个船拖着网，速度慢。事实上货船一般不躲小船，这有点以大欺小。他不躲你，你就得躲他。船长总结了“早大宽”口诀，就是早发现，早避让。海这么宽，拐弯要拐大弯，角度要大，让对方看到你的船在避让。路子宽一点儿，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老船长说了，我们出海是打鱼的，给人路，这也是给自己路。

　　说起海上作业，把一盘网从网场拿来以后，有网橛，有浮子;还有装鱼的网叫网腚，学名叫网囊，一点点对接拼凑起来，压上铁链子，上面安上浮子，把这个网撑起来;还有钢丝;还有风网的空纲，一个上纲，一个下纲，上面的上纲连着浮子，下面的下纲连着网链、网橛。这个情况，得学习，得知道。

　　新手还要学很多东西，比如工具坏了怎么修，网破了怎么补。如果不会补网、补不好网，老船员就瞧不起你。学会了以后，还得手头快，同样的时间，你补一个窟窿，人家补了十个窟窿，这肯定不行。手脚麻利，才算真正出徒了。补网这事，一般都是老船员在干。新手上船，先是拣鱼分类，把鱼归类冲干净了，再下舱加冰，就干这套活儿。休渔时，网具都弄到码头上修补，新手这才有机会学着补网。再就是起网、放网，这些都很好学。1994年开始拉浮拖网，这之前是拉地拖网，浮拖网很少，常年拉地拖网。浮拖网产量高，拉的是中上层的鱼。地拖网是拉水下的鱼，主要是巴蛸、偏口、摆甲鱼、红虾、白虾。

　　船上的生活挺简单，吃点小鱼小虾。稍微贵点的，比如鲳鱼、大虾，都不舍得吃。一条船就十多个人、十多张嘴，一桶油吃多长时间，大师傅要算计着吃，不能胡吃乱吃。这么省钱，是为了大家年底可以多分钱啊。

　　船长领着我们出海挣钱，是全船的主心骨。他不跟风，不跟大家一起走，有个性。对网具也很有研究，自己动手改良网具。什么季节来什么鱼，鱼虾在春天从南方到渤海湾的洄游有什么规律，什么时间要到什么地方去等，船长都有经验，这些经验学到了手，到老都好用。

　　那个年代没有电视，也没什么娱乐项目，闲下来的时候，大伙就打扑克，扑克牌经常被风刮到海里。有一回，一条小黄鱼咬着扑克牌走了，船长说，谁不学些本领?他们打牌，我就找些船上的杂活儿干，也跟着喝点酒。上船不让喝酒，就像开车不能喝酒一样。酒都是自带的，大家都爱喝点。出海这活儿挺累的，一天到晚都在船上忙活，太孤独了。他们心里有数，少喝点酒，不耽误干活儿。

　　“裝脚”

　　我干了四十年船长，十七岁就开始摇大橹，摇不动也得摇，稍一松劲儿，船就退了回去。一个人咬着牙，跟大海较劲儿。遇到风，十几个小时回不了家也是常有的事，回想起来，头发梢都发麻。现在出海，比以前安全多了，全都机械化了，有雷达、探鱼仪、导航仪，前面有雾看不见的话，照着跑就行，好天坏天差不多。以前不是这样的，上了船，不分白天晚上，渔民出工一百天，是按照两百天来算的。船是露天的，几个人挤在船上，看天上的星星吃面条。一边吃，雨就下满了锅，把面汤水冲得更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