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嗡嗡的电动马达声停止，船在湖中央的小岛边停靠。船员送我和余璟跳到岸边的防腐木板上，卸下我们的行李，火速离开。

　　我跟余璟套话：“他们简直像送瘟神。”

　　余璟点头，拉起行李箱往独栋别墅走去。搭讪失败，我安慰自己说现在的小孩大都这个调性，不愿意在自己不在乎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湖叫天景湖，位于长江边太阳岛上，湖中有个近千平方米的小岛，建起了一座马头墙挺立的三层别墅，被雕琢成徽式庭院的模样，一楼是公共厨卫、书房、健身房，二三层为客房。从码头坐船到岛上约摸一刻钟，若没有船只摆渡，岛便成了封闭的小世界。

　　余璟率先朝三楼奔去，我拖着行李箱在后追赶不及。二楼有两排客房，我随便选了靠南那间。安顿好简单衣物，我才见着测试中心放在米色床头柜上的信。信上温馨提示说，双开门冰箱和冷柜已经准备好够用的食物，别墅里手机通信被屏蔽，若有急事可通过座机拨打测试中心专线联系，任务完成后，工作人员前来送我们回去。

　　安逸版的荒野求生?测试中心有必要切断我们跟外界的联系吗?我看了看，手机果然没有信号，座机旁边贴了张纸，列出了测试中心专线号和别墅里各房间分机号。我试着往楼上打电话，余璟接起，清脆地说了声“喂”后见我不出声便果断挂机。

　　跟人工智能紧密勾连的机器人使用测试，竟然要在如此不科技不现代的环境里进行。我收到的任务是拆散，尽可能地拆散余璟和他即将收获的伴侣，不让他们建立起亲密关系。当然，我还得观察，记录他们的情感纠葛。周游说，研究中心会衡量我的记录并给予相应等级的报酬。

　　周游是我的前男友。撞见他跟小女友在我的公寓偷腥后，我们和平分手。他笑着说挺喜欢我这样干脆利落的性格，但他永远也克制不了对年轻女性的喜欢，只好忍痛跟我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作为中年且存款寥寥的单身女人，年龄、经济是摆在我面前难以逾越的大山。周游在电话里说起选择我的理由，他说我虽然是不太畅销的言情小说作家，虽然写不出令人心跳加速的恋爱桥段，但字里字外能分析出角色追逐爱情背后的实质需求。他还说，我作为难以相信爱情的女人，能从这段体验里重新拥有想要恋爱的冲动。周游说这些话的时候，声调坚硬，条理分明，完全找不出丁点儿妄图重修旧好的气息。我答应参加他们中心的测试任务。我需要钱。

　　此刻，我的观测对象之一，余璟，已经下楼。我从窗口看去，他站在别墅门口，兴致勃勃地在环岛路上跑步。微风揉乱了他的长发。他跟四周的浓郁的绿植合起来，很像一幅少年感流溢的漫画。出发前，我在测试中心的接待室见到他，他挂着蓝牙耳机听歌，跟着节奏摇头晃脑。周游指着余璟，嘴角噙着笑，告诉我他们从上千个报名的志愿者里选中了他，余璟这小子有福，他此行的任务是尽情享受。也许他听到了周游的话，侧过头来视野斜扫而过，转瞬又专注听歌。

　　我十几岁的时候挺喜欢余璟这种类型的男孩，干干净净，阳光的气息中夹杂着漫不经心。如今我为哪种类型心动?成年人不做选择题。我拿出跑鞋，换上运动套装，跑下楼追上余璟的步伐。环岛路绕一圈不足八百米，我跑得很轻松。余璟边跑边让我猜，测试中心明天会送来什么类型的机器人。

　　我说，“既然他们调查过我们的背景，应该会让你如愿以偿。”

　　余璟笑了，他笑起来面部轮廓很像某位港星年轻的时候。因他这笑，我感觉彼此的距离在无形中消融。三圈慢跑结束后，我们似乎已经成为朋友。余璟的嘴角翘起好看的弧度，他说没想到我体力不差。我自嘲，完全不符合你对老阿姨的刻板印象吧?他嘻嘻笑，猴子一样躲开了我佯怒拍出的手。我们轻快地跑进厨房，我不打算惯他，拿出够我自己分量的食材煮小火锅。余璟从玻璃橱柜里拿出碗筷，很自来熟地夹起小锅里的肉丸，表扬我很会掌握火候。我端着锅出门，坐在跑道上，一边看深绿的湖水一边进食。余璟尾随而来，学我的样子坐在刻意做旧的门槛上，筷子往我锅里扒拉，顺着我的视线观察天景湖。

　　周边尽是深浅不一的绿，高高矮矮的树，参差错落地把湖分成不规则的圆形，两个码头停着蓝白色游船，成了这片绿色中鲜有的亮色。余璟吃不了辣，嘴里一边嘶嘶地支吾着一边说：“会不会来个绿毛水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