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的枫叶还没有变红,气温也没有太大起伏,九月下旬,初秋,所有事物都开始以另一种方式生长。
礼贤书院的校门缓缓被打开,穿着夹袍长裤的一群学生沿着台阶涌出校门。砚茹就在其中,身着一身浅褐色长袍,紧紧贴在双腿的黑色长筒袜,黑色皮鞋,今日还围了一个杏色格子的围巾。留着齐肩直发,手执两三本书,和几位女同学并排在一起说笑。这时,远处一辆黄包车渐渐靠近,砚茹注意到了黄包车上的那人,那人,好眼熟…是谁?他拿烟的姿势很像一个人,她好像见过他,但真的好难想起来。砚茹就盯着那辆黄包车,直到眼睁睁看着他经过身边。猛一回头,秋风将耳边的头发吹向了脸庞,那双眼睛却紧紧盯着那辆车,脑海中寻找着那个拿烟的姿势。
一定是很重要的人!一定是!脚步依旧跟着同学们向前踉跄走去,眼睛却不时往后看,思绪却早已跟着那辆黄包车远去。
回到家,走上二楼台阶,打开房间门,砚茹还在想,如果想不起来的话,今晚她会睡不好觉的。但是,就像脑海中有一缕记忆,但是却又抓不住,任由它飞远去。她把书放到了桌子上,却无心打开翻一下,脑子很乱,只好到窗边透透气。初秋真美啊,阳光没那么强烈,水波依旧那么温柔,秋风习习,窗外的那棵大树也不需要为人们遮阳了。“1940年8月31日,夏末的最后一天……”砚茹想起了那篇日记,那篇在大雨那天写的日记,那天…有一个人在搬家,然后……对!是他了,就是他!
砚茹一下激动的蹦了起来,立刻紧紧锁定窗外的那栋别墅,想起来了,那个夹烟的姿势跟那天刚刚搬来的大叔的夹烟姿势一模一样!
其实想起是谁对砚茹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要想起来,不然那种虚无缥缈的感受真的很让她烦闷。
这时,她看到正对她窗户的那间别墅房间中走过来一个人,那么近,那么远……砚茹就那么静静望着他:将黑色礼帽挂到衣架上,端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打开了窗子,正巧,他也望过来。两个人,隔着一条大街,街上是各色各样的人物,明明那样吵闹,但是时间就在那一刻静止了,对面的男人睁大了双眼带着深深的微笑着望向她,砚茹怔了几秒,立马转身靠住墙捂住脸嫣然一笑。
“二小姐,中饭做好了,出来吧。”“嗯?哦哦哦,好的。”砚茹又偷偷望了望那边,便一溜烟儿跑下了楼。“小茹,好好下楼,跑这么快是什么样子!”“啧,妈,小茹今天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非常开心的事,你看你看,她的高兴都要溢出来了。”“姐,别拿我打趣了。”“好啦好啦,赶紧吃饭吧,吃完饭再说。”“妈,爸爸去哪了?”“他今天中午不回来了,又去跟别人谈生意了,这几天啊,忙死他!”的确,爸爸已经好多天三餐缺一顿了。
“小嘉怎么样了?前几天你们舅妈说不让他去英国他还要绝食。”“我去看过了,小安说还是老样子,这几天消瘦了好多。但妈你放心,小嘉肯定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绝食的目的就是为了去英国,就是为了达到目的,出了什么事还怎么去呀,他有分寸的。”其实砚茹挺希望现在赵嘉启程去英国,不然妈总是讲小嘉长小嘉短的,怎么能不勾起自己心里的那种不悦呢。
青岛真的是很美很美的地方,波浪拍打在沙滩上,一群绑着麻花辫的少女们赤足追赶着。但是砚茹很少会去那里,一来因为离家有些远,二来家里人也不准她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有时候都是砚茹一个人偷偷跑过去的。
“爸,你回来啦。”“你们准备一下,下午咱们要去参加一个聚会。”“什么聚会?”“老张家的二子要订婚了,就在今天下午,结果请柬我现在才翻出来。”“但是爸,下午,我不是要上学的吗?我都要走了。”“小茹,今天先请一下假,这个聚会真的不能推,全家都邀请了。”“但是我这…”“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好啊,我现在跟张家拉关系,不都为了你嘛,你将来说不定还能用到人家呢!”砚茴见势不妙,马上起来缓和气氛了,把立在那儿的妹妹拉走了。
为了我好,为了我好,什么都是为了我好!砚茹气的一下子把书摔到桌子上想。让我请假去陪你们参加聚会也是为了我好,我想自己出去玩怕有危险不让去也是为了我好,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每天跟盯贼一样盯着我,还说为了我好!你们做的永远都是对的!砚茹气愤的趴在床上,倒不是气愤陪他们去聚会,而是那句“为了你好”,他们想做的事,什么都对,只要说不过嘴,便是为了你好。
砚茹一下子把抱枕扔到了门上,正巧,门被打开了,是大姐。砚茴默默的把抱枕拿起来放在床上,抚摸着砚茹,“小茹,生爸爸气了?”砚茹倔强的摇了摇头,也不敢看姐姐,如果看一眼的话,那么自己就真的忍不住扑在姐姐怀里哭了。“好了,你趴一会儿吧,我去给你请假。”等到砚茴走后,砚茹抹了抹眼泪,坐在床边又开始静静的发呆。
“一会儿,进去了看到张家老爷夫人,要先问叔叔阿姨好,对了,还有老张的几房姨太太,也要……”“砚茹啊,把你的网纱帽弄一下,有点儿歪,砚幺,一会儿进去不能太贪吃贪玩啊……”“知道知道,又不是第一次去聚会的啦。”砚幺歪坐在车上随意玩弄着淡紫色小洋裙的纱边。
其实,砚茹并没有正式的参加过贵族聚会,只是跟朋友们参加过几次小型聚会,姐姐妹妹倒是来过几次,所以她觉得会很不适应,整场都要克制着表情,其实这种不适应,从开始换衣服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
“妈,这个小洋裙,哎呀,我穿不出去嘛,这…我平常都穿的很简单的,这次还有什么帽子,手套,洋裙什么的,我穿不惯啊!”“再闹?平常都见的是同学们,用不着在打扮上用心,但这次你参加的是张家的订婚聚会,你这打扮就代表了咱们宁家,你现在不习惯,以后慢慢就习惯了,不习惯的事还多着呢,不都要熬过来嘛!”砚茹又想起了妈妈逼她换衣服的场景,又觉得头上的纱帽一直扫着前额,心里一阵烦躁。
张家的聚会真的蛮气派的,砚茹刚下车映眼而来的就是一套法式洋房,这跟自己家还是有差别的。房外小院中摆满了桌椅,东面还有专门为客人休憩用的小亭,仆人们倒红酒,摆糕点,忙里忙外。进了正门,一群穿着白色西装打着黑色蝴蝶结的少爷们围在一起说笑,那边三两个娇美的小姐谈论下周的舞会穿什么衣服去,屋内也是满满的浪漫气氛,但是只是人太多了,会让砚茹觉得约束。
“哎呦,宁老爷,您可算来啦,这上座的位置可给您留着呐!”原来爸爸口中的张老爷就是一个矮胖的商人,哪怕端着红酒,打着领带都显不出贵族气质的那种人啊。“好好好,今天我可算是把一家老小都带过来啦,你可是要好好招待啊……”
砚茹一个人来到了小院里,这里除了一些仆人在布置并没有多少客人,砚茴陪着爸爸和张老爷去了,砚幺去找六小姐了,自己便一个人来到了院子里背着手踢着石子,此刻,她并没有意识到身后一个人正在望着她,直到她踢了一圈之后。
“小姐,下午愉快。”他将左手背过身后,右手向右划过保持悬空,右脚绕过左脚,保持踮起右脚的姿势微微向下15°鞠了一躬。砚茹顿时吓坏了,一是从未有人给她行过这么大的鞠躬礼,二是他不就是今天她遇见的那个黄包车男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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