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哀哀欲泣到号啕大哭是极短的时间,世界在我面前崩塌,似乎万物都不值得信任,只能通过痛哭叫醒陷落的自己。在大人眼中,痛哭是坏事情,然而我经由它穿过痛苦,一身淋漓地再次苏醒,仿佛刚被露珠打湿的蓓蕾。
长大后,遭遇了更多的即将支撑不住、几乎要放弃的时刻。这是生命中的至暗时刻。回头想想,自己竟然都挺了过来。挺住就是一切。依靠什么挺住?有信仰,有勇毅,还有沉默及等待——无奈之下只能交给时间去弥合,去抚平,去沉淀。如果问题不是一个人的,就还需要依靠合作。
世界对我的痛苦和绝望始终无动于衷。太阳照常升起,月亮携带着星辰依然不可抗拒地坠落,泯灭。但是,每当穿过黎明前的黑暗,便又一次迎来崭新的明媚的白昼。原来,等绝望尽了,希望便会徐徐地浮出水面。要把绝望看作一种诱惑的力量,而诱惑是世界对生命的重新召唤。
一朵花干枯时,另一朵鲜花正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怒放。鲜花正是对坚持不懈者的诱惑,诱惑他重新出发,跋山涉水,最终抵达梦境般的花海。绝望是人生的猛然萎缩,视野、心胸都受到压制,但力量并没有因此消失殆尽,反而浓缩进一粒种子,充满再次绽放的期待。要重新打量世界,要让自由的风吹动心扉,如鼓舞船帆,在无情中看到启迪所在,恢复对万事万物的信心。
小时候,我家养过不同的土狗,有黄的,有黑的,有花的,颜色、身形迥异,性情却相差不多——不管遇到什么它们都兴致勃勃,说它们乐观也好,说它们傻乎乎也罢,它们能一直心满意足地活到最后。我高兴时,土狗跟着高兴;我悲伤时,土狗照样兴致盎然,从角落里叼来它的布偶,卧在我的脚边,一边摇动尾巴,一边自得其乐地玩耍,做出各种“爱恨交织”的动作:咬、啃、拱、摆,又假装生气,口里呜呜叫着,猛然将布偶甩到前头,又一个箭步扑过去,莫名兴奋地撕咬着。有时候,竟然把伤心的我给看笑了;更多时候,是我哭我的,它玩它的,我气不打一处来,踢它一脚,它挪挪地方照样玩耍,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无比忠诚是土狗的“美德”,可不能跟主人的情绪同步、无法给予人抚慰,则是它们的缺点。我体会到了一个孤独的孩子的处境。
跟我关系亲近的生命尚且如此,那些我不曾照顾过的花草树木、鸟兽虫鱼,又如何能够知晓我的悲欢?再优美的风景对我也是漠然的,世界也是这样,然而这恰恰是它们的美好所在。当我悲伤,鲜花并没有跟着我枯萎,山峰依然耸立在眼前,江河依然在远方奔涌不息,世界如常运转,照样充满诱惑。只有渴望诱惑,继续跋涉,险境才会在坦途中释放,绝望才会在希望中释放。
世界和人生正是这样,没有所谓的满是希望,也没有所谓的满是绝望。如同一个孩子在伤心落泪时,一只土狗却在身旁玩耍嬉戏。世界漠然却丰富生动,世界在看似一无所有时依然应有尽有,世界抛下诱饵吸引一些落水的人上钩,而另一些落水的人却游向更广阔的水域,直到挺起身躯重新上岸。
生命里充满水草、涛声和波光,听到岸上歌声的召唤,我再一次充满渴望地游向人群。当“能够消化橡皮、煤、铀、月亮和诗”时,世界也游进并摇曳在我的身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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