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电子屏幕一闪一闪,病人姓氏后面都坠着一个星号,像是一朵朵花蕊,紧闭着大门。
我呆坐在等号的长椅上,走廊的尽头是中医痔瘘科门诊,检查完的病人缓缓走来,他们有着不约而同的姿态——两条腿像是彼此不熟悉,每迈出一步都去往不同的方向,如同一只只企鹅蹒跚着。他们的臀部向后翘起,仿佛在用力躲避什么,又好像不太敢用力怕碰到什么,我心想,这些人也太夸张了,腿并一并再走路不行吗?
终于叫到我的名字,一位温柔的实习女医生接待了我,她说张主任还没到,她先帮我做个简单的检查,当她的手指在我身体里极限探索之后,我对“简单”这个词有了新的认识,忍住没叫出声是一个三十六岁男性最后的尊严。随后,她安排我去做了彩超。
我拿着彩超结果回来时,主任也来了,他瞟了一眼彩超结果,表示要再次做个“简单的检查”。我想,资深的医生也许会更温柔吧,事实证明我想多了。
走下检查台,我丝滑地加入了企鹅帝国。
一周前,我上大号时总有一种拖坠感,明明已经擦干净了,却擦了一遍又一遍。有一次洗澡,我突然感到一阵刺痛,随后在肛门附近摸到一个绿豆大小的硬块,我隐隐感觉事情不太妙。
我慢慢爬上床,将自己摆成一个肚皮朝上的蛤蟆,然后疯狂自拍,我开始每天观察“绿豆”的长势。果然,它长势喜人,逐渐成了一颗“黄豆”。
在小红书、知乎、京东问诊、丁香问诊四方印证后,“肛周脓肿”四个字浮现在我眼前。脓肿,那就消肿呗。乐观的我检索了一下治疗方法。从那时起,乐观的我不见了,悲观的我出现了…
最终,我带着侥幸心理来到医院,被宣告了手术和住院的命运。
“你这是比较典型的肛周脓肿,眼看就要破溃了。”
“哦哦,那是需要抹点药膏吗?”
“今天下午住院,明天正好手术日,你这必须手术了。”
“啊!?手术?这么快?不等几天呀?”
“等谁?等什么?”
好问题,没什么要等的,也许是等自己回过神儿吧……
我的脑袋一阵阵发懵,想不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把自己逼到这一步。我回想过去一年的生活,想找到一切的源头。
公司不断地优化裁员、降本增效,不再年轻的我不知不觉更加拼命地提升工作标准,常常半夜惊醒用手机备忘录记下某件遗忘的小事;我开始担心未来,希望给自己一份安全感,业余时间开始经营自媒体,忙着选题、写作、排版、运营,午休因此被取消,熬夜更是家常便饭。
我刚刚有了自己的房子,它是用父母打拼半生买下的祖宅置换来的,我耗时一年装修它,总希望尽善尽美,凌晨一点,我依然在各种软件上搜集资料和图片;压力大时,我便流连在各个火锅店和川菜馆,无辣不欢的同时,再搭配个冰饮,时不时的深夜酒局更让自己得到全然释放。
仔细想来,亚健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很久,身体也早就释放了众多信号:久治不愈的咽炎、疯狂冒痘的双颊、常常光顾的腹泻、暗沉无光的皮肤、大大的黑眼圈、疯狂出油的头皮、睡眠不足导致的偏头疼等等,但我常常自己骗自己,“这都不是事儿”。
主任听完皱了皱眉头,“你也就不抽烟,差点就五毒俱全了,你不得病谁得病。”
后来才知道,他说的五毒俱全是指——熬夜、久坐、辛辣、喝酒、抽烟。
手术前,护士贴心地提醒母亲买条裙子,我瞪大了双眼。
“护士,你让买裙子是给我穿吗?”
“对啊,不然给我穿啊?你后面就知道了,裙子很方便的。”
“方不方便的,这也太羞耻了吧。”
“有啥好羞耻的,你回头看看。”
我转身望去,只见三位大哥从走廊尽头逆光而来,他们撅着屁股、叉着腿,缓慢地甩动着同款黑色A字长裙,他们表情平静、神态安详,就像一个和音天使团,散发着圣洁的光,我妈没忍住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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