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再为难追问这个导游,哪个国家宾馆在商场里摆卖饭锅和煤气灶?
这个时时感到被刁难的朝鲜人连叫头痛,他想躲开中国人。但是,下一餐饭几点吃,人们总要问,而这类问题竟然不由导游或宾馆厨房说了算,导游说要请示科长的意见,他一个人站在宾馆大堂柜台前,焦躁不安等待科长的电话,有中国孩子过去拉他,你不会打手机吗?谁知道那科长是个什么人,总之,准时吃一餐饭不是件容易事。人们要求自己去外面吃,洪导游更紧张了,一口咬定出了门会走丢,他极力推荐去宾馆顶层吃夜宵。我们去了,上面没有第二伙客人,只一个女服务员,等了一小时,吃到了冷面,十五元人民币一碗。而几个沈阳游客弃而不舍,终于离开酒店,据说走出两公里,有专为外国游客搭建的临时小食摊,吃的也是冷面,不过,由洪导游全程陪同,他的要求是请他喝不低于五十度的烧酒。
在我们烦闷地等冷面的时间里,服务员一点不急,她十分投入地看小电视,居然是好莱坞的《狮子王》,听说朝鲜电视只有一个频道,到周末有三个频道。我们房间里的电视始终只有一个频道,两个晚上都播出会议,胸前带奖章的老人在台上发言,台下的听众在流眼泪,所有发言的人不断发出“斯密达”的感叹声。我问洪导游,他说“斯密达”的意思是“是的”,表示肯定。我问他,有“不斯密达”这词吗?他说,没有。
没有否定,没有怀疑,只有斯密达。
宾馆里的电视讯号经常断掉,屏幕上马上跳出了“福如东海”四个中国汉字,原来这电视是中国产长虹牌,顺便再注意周围,香皂是中国水仙牌,电灯开关是朗力电器,卫生间洗面池是唐山陶瓷。新地毯下面铺的地板胶图案是中国小城镇上最常见的。
我们在南部城市开城吃的午餐算一顿盛宴,每人面前隆重地摆满铜制餐具,食物精致,主人拿出了最好的烹调技艺,三分之一个煮鸡蛋刻出尖齿,每人一片橙子,极薄,大约一只高尔夫球的十分之一,我儿子打开所有铜碗扣盖,小声说,不会是这么一点点吧!斯密达,就是这些了。
有人告诉我,朝鲜人的月工资大约一百至一百五十朝元,每月十五号,三十号分两次到有关机构领取配给的食品。以日本人的计算方式,朝鲜人每月工资只能购买一公斤苹果。近来有朝鲜将取消配给制的说法,不知道它怎么样实施。
开城是座古城,曾经在五百年间做过高丽国的都城,据介绍有许多古迹,而我们只看到了没有内容的高丽博物馆,还有比平壤更空疏简陋的街道楼房。
确切地说,我们参加的是四日朝鲜革命领袖游,从故居到铜像到展示各国首脑赠送礼品的纪念馆。
每个晚上都住平壤,路总是重复,总在它的最中心转。第一次看到那座突出于所有高楼的黑灰色的建筑,感觉它像欧洲城市的古老教堂,事实上,它是一座一直都未完工的尖三角形的宏伟建筑,裸露的水泥和一座高入云中静止不动的塔吊。据说是一座高一百零五层的酒店,名为柳京饭店。有人说,一九九五年印刷的平壤图片上它就是这个样子,已经原地静止了七年?斯密达呀斯密达。
夜间穿过平壤有点奇异,天刚变色的时候,总感到有什么不对,渐渐发现由于所有楼房都是暗的,虽然都是统一的住宅楼,却没见和人的生活有关的一切,花草衣物晾衣杆,包括偶尔眺望夜色的人,什么都没有,干净单调到了让人怀疑这是一座空城。导游说,平壤居民只在房间里晾湿衣服,这是法律。天完全黑了,才发现其实有灯亮,一律是十五瓦的白炽灯,每一个窗口同一角度有一盏,绝无例外。除临街的一楼外,其它窗口一律不见窗帘,使那些楼房看上去像一些暗黄和漆黑相间的格子布,一张张整齐排列在前方。再晚一点,到处都黑了,出市中心广场,再没路灯,我们乘坐的车厢里倒通亮着,就这样穿过全黑的城市,完全是一种太空遨游的感觉。这会儿,轮到我们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
离开平壤的那个早上,迟迟不出发,听说洪导游前一晚喝了五十度的烧酒,睡不起来了。这只是一种说法,因为其它的旅游车也没动,所有的人都在等待,也许又在等候某一个科长的出发指令。在我前边不远,一辆车头前,一个中国人正紧挽住一个朝鲜人,两个人上身手臂扭在一起,中国人硬把什么东西塞给朝鲜人,后者坚决不收,我看见中国人手里拿的是一叠钱。后来,两个人分开了,都是中年人,都擦眼泪,不知道最后把钱留下的是谁。朝鲜人是个旅行车司机,我看见他擦过眼睛,在戴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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