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过了一些时日，朝廷在皇家会堂举行隆重的徐州大捷庆功表彰大会。因汉献帝感冒了不能发声，就委托刘备作为皇叔代表皇上主持会议，曹丞相代表朝廷作大会主题报告。老曹在报告中号召大家忠于汉献帝，要团结一心，发奋图强，要打倒军阀，打倒列强，要一同行仁义之事，压实压细各项责任措施。

　　会议在雄壮的军乐声中落幕。刘备和老曹亲热得好像两兄弟一样，手拉手你谦我让走下主席台。刚要走出大门，忽闻得会场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鼾声。寻声望去，原来是张飞坐在那里呼呼大睡。

　　听得脚步声，张飞醒了。只见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大声说：“睡得好香啊，我真愿意沉睡在会议里不醒来啊。”

　　老曹知道他在说怪话，大度地笑笑：“翼德同仁就是爱开玩笑，散会了，回家去睡吧。”

　　刘备严肃批评张飞不遵守会议纪律，如果下次再这样，非要扣除他当月奖金不可。又转头对曹操说：“孟德同仁啊，我是了解翼德同仁的，对敌斗争坚决，打起仗来就是刀山火海也敢上，就是有一个毛病，一开会就困大觉，为了这事，我不知批评他多少次了。”

　　曹丞相的官靴自从钉上了五寸高枣木疙瘩鞋掌后，仿佛一夜之间高大全了，从此特别喜欢穿着加长版的丞相专用工作制服参加外事活动，哪怕人家外国来访的是校级将级官员，他也不顾外交对等的原则兴冲冲地抢着去接见。因此，他最近一直心情极好。

　　听刘备说完，他摸着新长出的胡须颇有风度地说：“好说好说，我说翼德同仁啊，你还年轻嘛，这个这个，前途无量嘛，千万不要放松自己是不是?以后要认真学习，这个这个嘛，要朝着同行仁义之事光明大道前进啊。”边说边昂头挺胸扮酷，一手非常拉风地握着新长出的胡须，一手指着前方一条新修的被工部命名为孟德路的马路将手一挥。

　　张飞知道官场的本质就是装模作样。就说刚才的会吧，大哥首长一本正经地装模作样主持会议，曹丞相严肃认真地装模作样作报告，参会的人员呢，则装模作样地作出欢欣鼓舞的样子鼓掌欢呼。在张飞的眼里，尽管台上台下的人自嗨得不得了，其实这些没劲得很。但此时，他也不得不装神弄鬼，连连点头哈腰说：“您批评得对，俺今后一定认真学习，不辜负朝廷和您的期望，朝着您指出的方向阔步前进。”

　　然后谦恭地站在道旁，目送两人在门口做出恋恋不舍的样子热烈握手拥抱，互道珍重后各自登车离去。

　　待他们走远了，张飞掉头往桃花红酒店走去。

　　听说桃花红酒店的老板娘胸怀宽广，店里的美酒又是那么香，他想去看看。

　　八

　　刘皇叔将菜圃侍弄好后，就种上了萝卜白菜，种上了辣椒苦瓜。

　　到了收获季节，刘备让工作人员采摘了一些新鲜瓜菜，又修书一封云：这是我用自己拉的肥料浇灌的时令小菜，既没有农药也没有化肥，味道好无污染，保证丞相吃了还要吃。然后打发工作人员挑担小菜送相府，给曹丞相尝新。

　　曹丞相吃了刘皇叔种的蔬菜，也投桃报李打发身边工作人员给刘备送来了外国使节送的水果，无非是哈密瓜和葡萄之类，曹操也修书一封给刘备说，这是小不列颠及南恨尔绿联合王国和呕鲁番帝国送来的水果，因最近下乡搞调研去了，也没时间吃，先送来让皇叔尝尝洋玩意。刘备收下书信和水果，感动得眼泪汪汪的样子千叮咛万嘱咐丞相府工作人员，一定要带去他对丞相的亲切问候，说感谢丞相的关爱，身体是吃馍馍的本钱，丞相千万要注意身体。等工作人员刚走出大门，刘备用鼻子闻了闻水果，虽然没有闻出老鼠药或敌敌畏的味道，但转背就把老曹送来的水果扔进了茅坑里。

　　刘备深知在许昌的日子里，看似安静祥和，可在平静的表面下，却比在战场上还凶险呢。

　　他明白狮子向你露出牙齿，并不是向你微笑。因此深居简出，韬光养晦，没事时就呆在家里学菜农种菜。关公和张飞见了，笑大哥首长胆子变小了。刘备百感交集，竟然抽抽噎噎哭起来，弄得关张二位陪着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正尴尬着，糜竺先生跌跌撞撞跑来，喜笑颜开囔道：“好消息，好消息，老曹惹麻烦了，老曹惹笑话了。”

　　九

　　大家围拢来，问糜竺有什么好消息，糜先生便笑着一五一十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曹丞相是个登徒子，尤其喜欢有夫之妇，就是身边的老妈子呀、丞相府搞卫生的大妈呀也不放过。按理跟人家这个那个后也就罢了，但他偏偏爱好将这些事记在日记里，还喜欢配上插图，弄得跟一册连环图似的。

　　一日下班后闲来无事，正和夫人抱着小儿子教育他长大后要讲仁义道德，没想到小儿从身后拿出一册书来，问父母为何这书里这么多没穿衣服的阿姨?好可怜啊，是不是她们穷得没衣服穿?这样，老曹的丑事就在夫人眼前露了馅。夫人醋意大发，于是就跟曹操寻死觅活闹，还顺手把老公官靴的一只枣木鞋掌扯了出来。鞋掌一下子又修不好，害得曹操第二天只得高一脚低一脚地去上班，对外谎称是崴了脚。

　　关公和张飞听了呵呵笑起来，都笑出了眼泪。

　　刘备听了也难得地咧了咧嘴，嘿地笑了。

　　可刘备听后只笑了一下，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十

　　刘备喝了口凉水，抹了把眼泪问：“曹操死了吗?”

　　糜竺说：“没有。”

　　刘备又问：“曹操不当丞相了吗?”

　　关公说：“没有。”

　　刘备再问：“曹操不当皇家三军总司令了吗?”

　　张飞说：“也没有。”

　　刘备扔下锄头说：“既然都没有，咱们还傻瓜一样笑什么笑?”

　　糜竺先生毕竟是有文化的人，而有文化的人向来要比武化的人反应快半拍。

　　当关公和张飞脸上还残留着笑意的时候，糜先生已低下头陷于沉思状态了。

　　是啊，曹操这回是出尽了洋相，但这并不能伤他一根毫毛啊。他仍是握着刀把子和笔杆子的一言九鼎的丞相，在丞相府打个喷嚏就有人会感冒。他完全可以利用《许昌邸报》让笔杆子妙笔生花地将他这类丑事，演绎成正能量的善于团结女同胞的为民情怀。而主公首长呢，虽然进了班子，但并没有进曹丞相的圈子，所以等于还是没有进班子，照样是既没有一块地盘，也没有一点实权，连过生日都没人送礼的闲官。而且稍有风吹草动，随时都有被老曹黑掉的危险。

　　怎么办呢?糜竺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怎么办呢?刘备一直思考这个问题。

　　十一

　　官场不是扳手腕，可以立马分出输赢来。有时候，忍耐着，糊涂着，傻乎乎着，静静地等待机会的出现，就是最大的智慧。刘备无疑是懂得这个道理的。

　　刘备在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可等到的却是被曹先生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汉献帝的一纸密诏：命令英雄的皇叔以宗庙社稷为念，内结国舅董承，外联西凉军区司令马腾等一班忠臣，除掉奸雄曹操!!!

　　刘备冒充当今天子的皇叔，刚开始就跟混了个函授文凭一样心虚。但谎言重复一千次就成了真理，诓人的话经过多次重复后，连自己慢慢也信以为真了。

　　当下一边感动得哭泣着，一边咬破手指，蘸着自己殷红的鲜血在天子密诏上签了字，暗暗发誓要做一个千古忠臣，匡扶汉室，黑了老曹。

　　冷静下来后一想，眼下自己无一兵一卒，朝廷又遍布曹操的耳目和死党，稍有泄露，老曹没被除掉，自己倒有灭门之祸了。于是通知关张和孙乾糜竺简雍等几个参谋人员来茅厕后的地洞里开秘密会议。

　　大家如老鼠一样钻进地洞里后，为了防止泄密，刘备让甘夫人和糜夫人装着上茅厕的样子，轮流蹲在茅坑上放哨。

　　刘备首先分析了目前的形势，让大家讨论今后的任务。

　　张飞瓮声瓮气地说：“曹阿瞒是个好色之徒，我看可以使美人计博得老曹的好感，让他同意大哥首长掌握兵权。”

　　刘备听了很不高兴：“美人计，哪里有美人?难道要让你两个嫂嫂去充当美人?”张飞一听就不敢吱声了。

　　孙乾献计说：“常言道，读千卷书，行万里路，不如陪领导尽情一吐，建议主公陪曹操喝酒把他灌醉，乘他酒醉迷糊时候，提出领兵打仗的要求。”刘备认为曹贼是个疑心重的人，美酒计成功的可能性太小。

　　最后关公慢条斯理说：“要么买通几个武林高手，乘老曹不备把他黑了?”

　　十二

　　刘备一听大喜，当场同意，吩咐关公即刻抓紧操作。

　　关公从前是贩枣子的专业个体户，认识和他一起贩枣子的阿二和阿三两兄弟。阿二和阿三生得虎背熊腰，力大无穷，胆大包天，经常借着贩枣子的身份，顺手牵羊干些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勾当，应该是干杀手的好人选。

　　前些天，关公逛大街的时候遇见他们，请他们上小餐馆喝酒时，得知他们上峨眉山新学了九阴白骨爪，练得内功深厚，似乎连太阳穴都微微凸了出来;还得知他们从峨眉山下山后顾不得摘桃子，又在成都府新学会了变脸的绝技。如果黑了老曹，他们完全可以凭着这绝活蒙混过关，一路过州闯府逍遥法外。

　　关公决定仔细考察一下，看他们是否真正具备充当杀手的思想业务素质。正准备出门去他们住宿的归去来客栈找他们，阿二阿三来了。

　　三人叙了半天旧，回忆了一起以次充好贩枣子的往事。阿二临走时说：“关哥，有事记得对兄弟言一声。”到了门口又说：“俺们最近手头紧，关哥借一两银子可好?”关公一想正好用得着他们，顺手就给了一两银子。

　　过了几天，阿二他们就还钱来了。关公很高兴，老朋友到底是老朋友，多讲诚信啊。

　　又过了几天，阿二阿三又来了。三人又一起重温了过去就着枣子同喝一碗酒的经历，弄得都很感动。临走时阿三开口道：“关哥，我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但不开口又对不住老兄，怕你怪我把你当外人，——借俺们十两银子如何?”

　　关公爽快地说：“咱们谁跟谁啊?拿去吧。”顺手又借了十两银子。哪知到了第二天，阿二阿三就把银子还了。这样重诚守信，就更坚定了关公物色他们当杀手的信心。

　　再过了几天，阿二阿三又来拜访关公，大家回忆了当年住路边店时，一起偷看房东大嫂洗澡的故事后，阿二开口说：“最近俺们兄弟手气背，这次向关哥借一百两，后天就还，关哥不为难吧?为难就算了。”

　　关公见他们前两次都很守信用，想也没想连忙翻箱倒柜凑齐了一百两银子，让他们带走了。

　　关公想，后天他们来还钱的时候，就把话挑开了说，看要他们去取老曹项上人头开价是多少。

　　第三天，关公不见他们的踪影。马上去客栈找吧，又显得自己太小气。挨到第四天，关公终于坐不住了。

　　匆匆来到归去来客栈，却已是人去楼空了。倒是客栈老板听说关公是阿二他们的熟人，一把揪住关公的胡子，说三天前他们就走了，还顺走了他的三个碗两双筷子加一把尿壶，要关公代他的朋友赔钱。

　　关公上了熟人的当，自己都被骗去了一百两银子，哪里肯赔?他一把推开老板，飞也时地逃出了客栈。

　　十三

　　刘备听说关公为了物色杀老曹的黑社会杀手，反而被熟人骗了一百两银子的消息后，夜里躺在床上叹了半夜的气。

　　刘备睁着眼睛在黑暗里想：虽然恨老曹恨得牙齿痒，但目前还只能继续装傻逼，静待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是，目前要怎样才能缓解心头之恨呢?刘备摸着大耳朵一想，不由得嘿嘿笑将起来。

　　过了几日，他上街买了一匹黔之驴，关在菜园一角新建的驴棚里，好水好料地伺候。他将驴子命名为曹驴，一到心情郁闷无法排解时，便手持马鞭，钻进驴棚将那畜牲猛抽一顿，每抽一下就咬牙切齿骂一声“曹驴该死”。折腾了一炷香工夫刘备脸色平静得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钻出驴棚，仍在菜园里种菜。

　　刚买来黔之驴时，甘夫人和糜夫人还以为这个视妻子如衣服的老公晓得怜香惜玉了，买来这匹驴子养肥后是为了宰了给她们做美容的驴胶。但当她们听得菜园里没几日就会传来驴子凄惨的嚎叫声后，才晓得是空欢喜一场。

　　忽一日，刘皇叔一边哼着自己改编的“何以解忧?唯有曹驴。青青菜圃，悠悠我心”的老曹的新诗，一边钻进菜园的驴棚暴打“曹驴”，没想到这畜牲发了驴脾气，一脚踢中了他的脑门，顿时痛得嗷嗷大叫狼狈而逃，后来还是秘书找郎中买了几帖狗皮膏药贴上。自然，对外谎称是摔了一跤。

　　当然，除了关张两兄弟提了礼品来看他外，没有其他人上门慰问。不像上次老曹跟夫人因“连环图”扯皮掉了只枣木鞋掌时谎称崴了脚，很多官员争先恐后排队来看望，许褚在门口人群中插队还跟于禁打了起来。

　　光阴荏苒，眼看又到了梅子青青、煮酒飘香时候。一日傍晚，刘备正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在菜圃里侍弄豆角和黄瓜秧，一抬头看见两个全副武装的体制内城乡联合管理执法机构人员，手持亮晃晃的宝刀一把推开篱笆门囔道：“刘皇叔，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吧!”

　　刘备心里格登了一下，莫非被狡猾的曹贼看出了破绽?不露声色地笑道：“是什么原因呀?”

　　其中一人抱拳道：“皇叔，您的两个夫人高价贩卖蔬菜投机倒把的事难道不晓得?”

　　另一人一指菜园深处的驴棚说：“那是您非法搭救的违章建筑吧?”

　　刘备正色道：“那么，敢问是谁指使二位来的?”

　　二人道：“这个这个嘛，您懂的。”

　　刘皇叔盯着驴棚方向望了一眼，点点头，强作镇定整了整衣裳说：“两位稍等，我进去换身衣服就走。”

　　进屋匆匆换了衣裳，对两位夫人低声交代：“我出去一下，如今夜不见我回家，你们明日就嫁人吧。”

　　在她们担忧的泪光里，刘皇叔拖得老长老长的身影缓缓消逝在静静的庭院门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