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柒
第27章
张秘书说的没错,副县长王一忠正在刘子云的陪同下,查看朝阳公社的生产自救开展情况。
不久前的特大洪水,在王一忠的有力指挥下,由于措施得力,抢险及时,没有造成沙颍河决堤溃坝,但全县也都程度不同地遭受水灾。特别是沙颍河以南,受灾更为严重。洪水过后,如何带领群众开展生产自救成了王一忠考虑的首要问题。为此,他不得不推迟原定召开的全县农田水利工作会议,一边让各公社上报灾情,一边抽调县直机关干部到各公社帮助救灾。一切安排完毕,他还不放心,又亲自下乡了解生产自救的开展情况。他清楚地认识到,如果救灾不力,今冬明春群众的生活就是问题,历史的悲剧就会重演。除此之外,王一忠心里还有一个更大的宏伟计划:他想趁冬季农闲的时机,开展一次沙颍河治理大会战,在全县掀起农田水利基本建设高潮,彻底扭转靠天吃饭的被动局面,实现农业旱涝保收。所以,此次下乡,他带上了水利、农业部门负责人和县广播站的记者于波。
上午,他听取了刘子云的救灾工作汇报。刘子云的汇报稿是张秘书事先准备好的,稿子写得很有条理,大一里面套小一,小一里面有事例,开头有导语,结尾有总结,加上刘子云声音洪亮,口若悬河,说到悲情处眼含热泪,说到愤怒处拍案而起,时间已经过去三十分钟,刘子云却丝毫没有停住的意思。王一忠坐不住了,打断刘子云的汇报说:“子云,你的汇报稿写得不错,我看就不用念了,咱们还是到下面看看吧。”
刘子云余兴未消,但也不得不放下汇报稿,无可奈何地说:“也中啊。”
按照刘子云的安排,让王一忠去看位于公社西边的几个大队,开始,王一忠也同意了,但出了公社的大门,他又改变了主意,他叫住在前面带路的刘子云:“子云,我看还是先到东边的几个大队看看吧。”
刘子云回过头来,迟疑了一下,说:“王县长,不是说好的吗?再说,东边的路不好走呀。”
王一忠笑了笑,打趣地说:“你朝阳公社哪有好走的路呀?走吧!”
刘子云极不情愿地调转过头,随王一忠往东走去。
朝阳公社东边四里是程营大队,一行人走了二十分钟就到了。但是路旁的景象却让王一忠一行大失所望,大片大片的农田好像得了牛皮癣病一样,露出一片片白地,仅存的稀稀疏疏的庄稼苗也都是东倒西歪,被埋在土里,地势洼的地方,还存有汪汪积水,地里静悄悄的,看不到人影。
刚才还谈笑风生的王一忠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他等一直跟在后面的刘子云走过来问:“子云,这是哪个大队的地?”
刘子云看了看旁边的庄稼,结结巴巴地说:“这个……这个……”
站在一旁的水利站站长魏宝营赶忙出来解围:“王县长,这是程营大队的地。”
刘子云好像才想起来似的,立即接上去说:“对对,对,你看我,忘记了,这是魏站长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呀。”
王一忠没有顺着刘子云的话接下去,问道:“现在谁的革委会主任?”
刘子云回答:“魏三贵。”
魏宝营也赶忙说:“对,是魏三贵。”
王一忠挥了挥手说:“让他马上到这里来,马上!”
水利和农业的两位负责人听王县长使了高腔,也都围了上来,神情严肃地看着刘子云。
刘子云有些不自在,但他很快镇静下来,对着魏宝营喊道:“还愣着干啥?还不快去叫魏三贵!”
魏宝营愣了一下,随后,拔腿就往程营村跑去。
此刻,王一忠的脸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压低声音问:“子云,你来朝阳公社几年了?”
“一年多了。”
“一年多的时间,还不知道哪块地是哪大队的,这不应该呀。”
“是,是。”
“上午你汇报得头头是道,这是怎么回事?”说着,王一忠用手指了指旁边像牛皮癣一样的田地。
“听说该排的水都排了,该补种的苗都补种了,没想到……”
“听说?”
“前几天老母亲有病,我一直在家陪她,还没顾上……”
“混蛋!”王一忠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地发起火来,“老百姓遭受那么大的水灾,你却躲在家里!亏你还是个公社一把手!”
刘子云自知理亏,连连检讨:“王县长,是我有错,我有错。”
这时候,魏宝营领着一个浑身精瘦的人跑了过来。
王一忠的火还没有发完,转脸问那个瘦子:“你是程营大队的革委会主任?”
“不是,我是副主任。”瘦子说。
“主任呢?”
“报告领导,我们主任去新疆出差了。”
“去新疆?”
“这不是遭灾了吗,主任去新疆买牲口去了。”
“买牲口?”
“我们主任说,倒卖牲口比种地来钱快。”
王一忠脸色铁青,他万万没有想到朝阳公社的生产自救搞得如此糟糕,他再也忍耐不住,对着刘子云发起脾气:“刘子云,你们就这样救灾?这就是你的成绩?”
刘子云一直高昂的头勾下了,浑身像霜打的庄稼苗一样,没有了一点的精神。实事求是地讲,对于抗洪救灾,他前期是积极的,也做了不少工作,但后来母亲有病,他不得不放下工作,回家了一段时间。接到王县长要来检查的通知,他慌慌忙忙地从家里赶回来,安排秘书连夜赶写了一个汇报稿,没想到第一炮就放哑了。他想再做辩解,但蠕动了一下嘴唇,终究没有说出话来,因为他知道,王一忠是个工作认真的人,本来就是自己的工作没做好,再做辩解,只能对自己更加不利。
魏宝营被吓懵了,他还没经历过如此尴尬的局面,平常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说一不二的刘子云何时出现过如此狼狈的样子?他有点可怜刘子云了,护主心切的他把刘子云拉到一边,小声说道:“刘主任,文殊大队的生产自救搞得不错,让王县长去那里看看吧。”
刘子云拿眼紧紧地盯着魏宝营好一阵,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魏宝营使劲跺了跺脚,说:“真的,我去看过,保证没问题。”
刘子云哭丧的脸阴转多云,他走到王一忠面前,小心翼翼地说:“王县长,都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我检讨,我检讨,咱们到文殊大队看看吧。”
王一忠紧绷的脸并没有放开,他对随行的人一挥手说:“走,看看去!”
魏宝营头前带路,刘子云紧随其后,一行人掉头朝南走去,一边走,一边查看身旁的庄稼。一路上,尽管刘子云有意地和随行的人没话找话,尽可能地缓和刚才紧张的气氛,但王一忠却一言不发。
文殊村到了,眼前的景象令王一忠眼睛一亮,只见地里的水全部排干净了,倒伏的高粱苗和玉米苗被扶了起来,没长庄稼的地块种上了蔬菜,远远看去,田野里绿油油一片。
王一忠紧绷的脸松开了,他对随行的水利和农业负责人说:“这还像个样子。”
见王一忠心情好转,刘子云讨好似的问:“王县长,见不见这个大队的主任?”
王一忠回答:“见,当然见!”
得到正面回应的刘子云心里好受了许多,他对旁边的魏宝营说:“宝营,你再跑一趟,让罗聚财赶快到这里来,王县长要见他。”
魏宝营答应一声,转身就要走,忽然看见有两个人慌慌忙忙地朝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喊:“欢迎王县长,欢迎刘主任!”
刘子云定睛一看,是罗聚财和罗生财。
刘子云感到奇怪,心里想:这个罗聚财,鼻子还真灵,来时也没通知,他怎么知道王县长来文殊村了?
其实,刘子云只说对了一半,罗聚财知道王一忠来朝阳公社不假,但来不来文殊村他心里并没有把握。从公社回来后,他先来到大队部,看大队部静悄悄的,没一个人影,就又急忙跑到罗生财家里。问正在修补大雨冲倒的一段院墙的罗生财:“王县长来了吗?”
罗聚财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啥王县长来了吗,哪个王县长啊。”
“还有哪个王县长,咱县原来的副县长,王一忠啊!”罗聚财一边掀开粗布褂子使劲地往身上扇着风,一边说。
听说县长要来,罗生财放下手里的泥叉,两眼看着罗聚财:“真的?”
罗聚财说:“确切消息,来朝阳公社了。”
罗生财笑了,又重新操起泥叉,往墙上搭起泥来。一边干一边说:“看你大惊小怪的,又不是来咱文殊村了,朝阳公社的地盘大着哩!”
罗聚财上前一把夺过罗生财的泥叉,着急地说:“你是傻还是憨呀,他来朝阳公社,就不能来咱大队?走,去村口看看去!”
罗生财被罗聚财拉着,一路小跑,来到村口,老远就看见有四五个人正在西地大田里看庄稼,其他的人他不认识,但他认识刘子云,知道王县长已经来到,就快速朝他们跑去。
见罗聚财到来,刘子云对王一忠说:“王县长,这就是文殊大队的革委会主任罗聚财。”又对罗聚财说,“聚财,这是王县长。”
罗聚财伸出手想和王一忠握手,突然又把手缩了回去,他把手迅速地在裤子上抹了抹,才重新伸出来,一把握住王一忠的手激动地说:“王县长,欢迎你来我村视察工作。”
王一忠满脸带笑地说:“哦,罗主任。”
罗聚财连连说:“罗聚财,罗聚财。”
不等王一忠放开罗聚财的手,罗生财也一步跨上前去,握住王一忠的另一只手,使劲地摇晃着说:“王县长,欢迎指示,欢迎指示。”
王一忠竭力把手从罗生财的手里抽出来说:“先说说你们是咋干的吧。”
于波从包里掏出采访本和钢笔,开始履行他的职责。
站在一边的刘子云也说:“对,聚财,你们是怎么做的,跟王县长汇报汇报。”
罗聚财不安地说:“王县长,还是去大队部吧,这漫地里......”
王一忠摆了摆手,说:“不去了,就在这谈谈吧。”说着,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纷纷在王一忠的周围坐了下来。
文殊大队的生产自救汇报会就在地头边开始了。
罗聚财第一次在县长面前汇报工作,心情既兴奋又紧张,讲起话来远没有在社员大会上的从容和自信,结结巴巴,断断续续,有点前言不搭后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汇报完了,在他的汇报中,重点突出了大队的领导作用,言下之意,这一切都是他领导的功劳。
这时候,罗生财插话说:“村看村,户看户,社员看的是干部,由于罗主任领导有方,所以,大家干劲很大。”
负责水利和农业的两位领导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的笑容。
王一忠听得很仔细,一边不断地点头,一边不时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突然,他停住笔,问:“你说的那个做鞋垫的副业搞得怎么样了?”
“中啊,已经完成一半还多,妇女们正干得有劲哩!”罗聚财兴奋地说。
“王县长,请你到现场看看吧。”站在一旁的罗生财不失时机地提议道。
“好哇,王县长,走,看看去!”刘子云正愁没有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机会,不等王一忠回答,抢先说道。
“看看?”王一忠站起身说。
众人站起来,在罗生财的带领下,朝村中走去。
大礼堂里,一群妇女干得正欢。经过一段紧张的忙碌,鞋垫已做好了不少,屋子的角落里,堆放着一捆一捆的成品鞋垫。妇女们有的在讲故事,有的在聊家长里短,有的哼起了小曲。但说归说,笑归笑,乱归乱,大家手里的活并没有停歇。
妇女主任杨素兰首先看见了刘子云,知道是领导来了,赶快迎上前去高声喊道:“欢迎领导来检查工作。”
罗聚财不失时机地介绍道:“王县长,这位是大队的妇联主任杨素兰,这里由她负责。”
外面的动静惊动了正在做鞋垫的妇女们,屋里的喧闹顿时停住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来的是谁,有的小声地议论着,有的伸长了脖子朝外边看。
王一忠走进屋里,摆了摆手说:“大家继续干活,继续干活!”
“这是咱县的王县长,亲自来咱大队了解生产自救的情况,大家欢迎!”刘子云说罢,首先鼓起掌来。
刚才还在怔住的妇女们反应了过来,一个个也鼓起掌来。在一个偏僻的农村里,能见到一县之长,是大家做梦也没想到的。
“欢迎王县长给我们作指示。”罗聚财激动地说。
王一忠笑了笑说:“啥指示?我是来学习的,你们干得不错,在大灾面前不等不靠,自己想办法,渡过难关,如果全县的受灾群众都像你们这样,老天爷也会哭鼻子的!”
下面一阵哄笑。
“不耽误大家干活,我们看看就走,记住,共产党没有忘记你们,县革委会没有忘记你们!”
啪,啪!啪!又是一阵掌声。
王一忠走到堆满鞋垫的一角,拿起一只做好的鞋垫,仔细地看了看,放下,又从另一堆鞋垫上拿起一只看了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在走出大礼堂的路上,习惯从新闻角度看问题的于波扶了扶眼镜,问:“罗主任,在你们生产自救的过程中,有没有遇到不和谐的声音?”
“不和谐……?”罗聚财瞅了瞅于波,没明白他的意思。县水利负责人插话解释说:“于记者的意思是,你们大队有没有对生产自救抱消极态度的?”
于波的话提醒了罗聚财,刚才只顾激动,竟忘了把肖振山借田到户的事情向王县长报告,现在不是个极好的机会吗?于是,他假装不好意思地说:“有些事不知该讲不该讲?”
刘子云正在兴头上,大声地说:“有什么该讲不该讲的,讲!”
得到了刘子云的鼓励,罗聚财有了勇气,说:“说出来不怕领导批评,别看俺大队地里蔬菜长得绿油油的,但那都是资本主义的苗!”
王一忠转过头看着罗聚财,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
水利局和农业局的两位领导也都把吃惊的目光投向了罗聚财。
“咋回事?说说看。”于波来了兴趣,凭他的职业敏感,有新闻可写了。
“这些菜地都借给社员种的。”
“什么什么什么?”没等其他人开口,刘子云就抢先问道。
形势急转直下,主管水利和农业的领导眼瞪得圆溜溜的。
于波等罗聚财继续说下去。
王一忠表情严肃。
刘子云着急地问:“到底咋回事,说清楚点。”
罗生财在一旁忍不住了,抢上去说:“在大队的生产自救会上,肖振山提出把绝收的地块借给社员种蔬菜,还说,只有这样、才能调动社员的积极性,当时我和罗主任不同意,肖振山硬领着社员这样干。”
“胡闹!这是在复辟资本主义!”刘子云气愤地喊道。
于波扶了扶眼镜,若有所思地说:“这是一个新情况。”
水利局和农业局的两位领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把目光投向了王一忠。
“肖振山是谁?”王一忠刚才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沉思片刻问。
罗聚财气愤地说:“一个下台干部。”
王一忠不解地问:“下台干部?”
看王县长没听明白,刘子云竭力忍住心中的怒气,小声说:“这个肖振山是原来的大队党支部书记,文化大革命中被打倒了,现在是大队革委会委员。”
“哦……”王一忠沉思了一下。
罗聚财迫不及待地问:“王县长,你看……”
王一忠并没有直接回答罗聚财的问话,而是岔开话题问:“你们不是准备修窑烧砖吗?啥时候动工呀?”
罗聚财见王县长对肖振山的事没有表态,很是失望。按他原来的估计,王一忠是老县长,理论水平高,领会上级的精神肯定比他透彻,连他这个大队干部都知道是违反中央文件的举动,王县长一定会强烈反对,甚至大发雷霆,没想到他的这个重型炮弹却打了个哑炮,没听到一点反响。他摸不透王县长的真实想法,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听到王县长问起烧窑的事,马上又来了精神,觉得要救济款的时候到了,于是哭丧着脸说:“王县长,你是不知道,窑虽然已修好,但实在是锣锅腰上树,欠(钱)缺呀!买煤的钱还没着落哩!”
刘子云把脸朝向了王一忠。
“大队连买煤的钱也没有?”王一忠问。
“不瞒王县长,俺在广州联系了几吨化肥,指标都批好了,就是因为没钱,没办法拉回来。更别说买煤的钱了,要是有钱,买煤早就去了。原准备让社员兑钱,但想想刚受了灾,社员手里也不宽裕,下不了这个决心。”罗聚财充分发挥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
王一忠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下来的时候,县里研究了一个意见,对于重灾区,县里要适当帮扶一下,既然你们有实际困难,就拨给你们二万元救灾款,但要记住,一定要专款专用,只能用到救灾上,不能挪作他用。”
罗聚财脸上乐开了花,连声说:“谢谢王县长,谢谢王县长!”
罗生财也激动地说:“还是王县长跟农民一条心。”
刘子云鼓起掌来。
第28章
贰捌
王县长答应给文殊大队二万元救灾款,罗聚财比刚娶了媳妇还高兴,走路也有劲了,说话也有底气了,甚至嘴里还唱起了小曲。他和罗生财一边往村子里走,一边自豪地说:“咋样?叫你来还不愿意,今天双丰收,既要来了救灾款,又在王县长面前露了脸,看来王县长对咱大队还挺满意的。”
罗生财也很兴奋,高兴地说:“我都看见王县长笑了,不过……”
“不过啥?”罗聚财站住了。
“我看王县长对肖振山借地的事怎么没表态呀?”罗生财说。
罗聚财愣了一下,这也正是他今天的遗憾之处,但他实在不愿意把王一忠往支持肖振山的方面想,于是故作城府很深的样子说:“生财,官场的规矩你不懂,人家是县长,县长的真实思想哪能轻易表现在脸上?不表态本身就是一种表态,你想啊,如果王县长对肖振山的做法很欣赏的话,他能不夸上两句?没夸就说明他不怎么欣赏,我看这回肖振山要倒霉啦!”
罗生财笑笑说:“看把你能的?”
罗聚财自豪地一甩头说:“那是,咱是谁?”
俩人边走边说,快到寨门口的时候。罗生财突然问:“二哥,这二万元救灾款你打算咋用?”
“还咋用,买煤烧窑呗!不过,我感觉等着去平顶山拉煤烧砖速度太慢了,我想用煤和程营窑厂换砖,这样来得快。”
“这样中。”罗生财说:
“我明天上午就去程营看看。”罗聚财说。
“还和肖振山他们几个打个招呼不打?”罗生财想了想问。
“打什么招呼?救灾款是我要回来的,我想咋用咋用。”罗聚财不屑一顾地说。
罗生财看罗聚财正在兴头上,也就不再说什么。
罗聚财说到做到,第二天早上丢下饭碗,就直奔程营而去。
罗聚财没有去程营的窑厂,而是直奔大队部,他和魏三贵是熟人,两人在公社开会的时候经常见面,熟人好办事。
大队部静悄悄的,罗聚财推开半掩着的木门,看到一个人正在低头看报纸,这个人罗聚财认识,他是大队的革委会副主任,叫魏选利。罗聚财咳嗽了一下,接着喊道:“魏主任,好清闲呀!”
魏选利听到喊声,放下手中的报纸,抬头见是罗聚财,赶忙站起身,热情地说:“是罗主任啊,来,坐,坐!”
罗聚财在长条板凳上坐下来,用眼在四周墙上扫了一遍,不知道是赞扬还是挖苦地说:“想不到魏主任还挺关心国家大事哩,报纸上有啥新精神?”
“也没啥,还是抓革命,促生产。”魏选利说。
“你们大队的生产搞得不错呀,还促啥?”
不料,听了罗聚财的话,魏选利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唉,别提了。”
罗聚财不解地问:“咋啦?”
“不怕老兄笑话,水灾过后,三贵就到新疆买牲口去了,他是想在新疆买了牲口到咱这卖,赚俩钱,他说,庄稼能值多少钱,费那么大力气排水、补种,还不如买俩牲口来卖,所以,俺大队被水淹的庄稼根本就没管它。按说这样做没错呀,可是,昨天王县长来检查生产救灾,把我们狠狠地批了一顿,说我们不务正业,走歪门邪道,看来三贵是凶多吉少啊!”魏选利不无担心地说。
罗聚财听了先是一惊,而后却得意起来,惊的是他的想法和魏三贵是一样的,都主张放弃庄稼,去做生意,用做生意赚来的钱来弥补受灾的损失,得意的是肖振山的意见无形中帮了他一个大忙,做到了救灾、生意两不误,不但没受到批评,还得到了王县长的肯定。
魏选利可能觉得和罗聚财一见面就说起这件事不太合适,像刚想起来似的问:“对了,罗主任,大驾光临,一定有事?”
“我是向你们求援来了。”罗聚财说。
“求援?俺能援助您啥?”魏选利说。
“是这样,俺大队社员的房子被水冲塌了十几家,还有学校,也淹塌了好几间,天就要冷了,需要点砖。”罗聚财没敢透露准备烧窑的事,同行是冤家,他怕魏主任产生想法。
“要多少?水灾前俺就停窑了,剩砖不多。”
“得四五万块吧。”
“四五万?”魏主任睁大了眼睛,“罗主任啊,你发财了吧,四五万可不是小数目,可要几千块钱哩!”
“咋?还要钱?不是无偿支援灾区吗?”罗聚财想和魏选利开个玩笑。
魏选利愣住了,拿眼盯住罗聚财,好像不认识他似的,脸上也没有了笑容,说:“罗主任真会开玩笑,俺大队啥时实现共产主义了?”
见魏选利当真了,罗聚财收起了笑脸,说:“看把魏主任吓的,我罗聚财啥时白要过别人的东西?我拿煤跟你换中不中?”
魏选利眼里突然放光,他正为烧窑的煤不够发愁,这几天正商量去外地拉煤的事。问道:“你有煤?”
罗聚财说:“有哇,没煤我跟你喷啥?十天以内保证把煤给你送来。平顶山的煤,都是一等的焦炭。”
魏选利的脸多云转晴天,连连说:“中,中!我就说,罗主任不会亏待老弟的。”
罗聚财问。“咋换?”
魏选利说:“既然主任亲自来了,我也实话实说,如果是密县煤,一斤二两换一块砖,这你知道,密县出的都是煤末,不顶烧,如果是平顶山的焦炭,一斤一块砖。”
罗聚财还想讨价还价,问:“不能便宜点?”
魏选利说:“还便宜?这是看老哥你的面子,其他人来,我还不给他这个价哩!”
“还是老弟会说话,既然你这么说了,就依你的办。”
一切谈好,罗聚财谢绝了魏选利的挽留,起身返回,一边走一边想着窑厂的事。这次来程营,本来他还想请程营帮忙带一下烧火师傅。他准备让陈有福去当看火先生,陈有福在文殊村修寨的时候,曾跟外地的看火师傅学过一段时间,但毕竟那是几十年以前的事,镰不磨要生锈,技术不用要落后。烧窑是个技术性非常强的活,烧窑的火候关系到砖的质量,火候不适当,就会出现废品。但请魏营来人带陈有福,又恐怕他们不真心地传授技术,同行是冤家嘛,也就没有开口。此刻他心里盘算着,先把砖弄到手,把窑修好,有了窑,有了煤,事情就成功了一半。至于烧窑的师傅,他决定带陈有福去邻县一趟,让人家教教陈有福。邻县公社有一个砖瓦厂,规模要比程营大得多,那里的看火师傅技术肯定不错,文殊村与他们相距甚远,不存在竞争关系,相信让他们带一下陈有福,是不会有问题的。
他决定去到窑厂看看,从各队抽出来的人员已经进驻窑厂,不知道工作进展如何,另外,他要通知他们,尽快把砖从程营拉回来,把窑该修的修,该补的补,砖坯子也要提前摔好。
窑厂里,正干得热火朝天,一片繁忙景象。看到罗聚财到来,大家纷纷停住手里的活计打招呼:“罗主任来了。”
有人说:“快给指导指导,看这样干中不中?”
罗满堂从那边走过来,对罗聚财说:“这窑荒废得太狠,看来工程不小哩!”罗满堂这次被抽出来当窑厂的负责人兼会计。
罗聚财朝罗满堂摆了摆手,一边拿眼四处观望。刚过两天这里就变了样,窑周边的荒草已经被拔掉;靠窑身西南的地方又整理出几百平方米的平坦土地,那是摔砖坯子用的场地,四五个精壮劳力正在卖力的摔砖坯子,他们的身后已经摆了几垛摔好的砖坯子;窑身上大大小小的窟窿已经填平;窑口处也已经打扫干净,只等砖头一到,随时可以镶砌,一切都在有序进行。
罗聚财高兴地问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罗满堂:“估计啥时可以开窑?”
“先把窑口、窑顶砌好,再把窑和砖坯子晾干,估计半月能行。”罗满堂回答。
“修窑用的砖头我已经联系好,明天你就派人到程营窑厂拉回来,争取尽快把窑补好,砖坯子要抓紧摔,先摔够一窑的,等煤拉回来,就开始干!”
有人在远处问:“罗主任,啥时去拉煤呀?”
“这几天就安排,我比你们还着急哩!”
“请主任放心,保证不耽误事。”罗满堂说。
罗聚财拍了拍罗满堂的肩膀关心地说:“特殊情况,你就辛苦点。”
罗满堂说:“这有啥?为了大家,值得。”
有人插话说:“开展生产自救,都是为了咱自己,没啥说的。”
罗聚财朝四周看了看,问:“咋没看见陈有福?”
罗满堂说:“他在窑洞里蹲着呢,这几天一直在琢磨风道、火道哩。”
“叫他过来!”
罗满堂大声喊了几声,陈有福从窑洞里慢慢走出来。罗聚财对陈有福说:“你准备一下,明天跟我去郭村一趟,去看看那里的窑场,学习学习人家烧窑的经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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