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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街又冒出了一家,专营刀削面,山西翼城人开的,名唤翼城面馆。据说味道赢人,除了香,还是香,你还想咋的?这就够了。在这个遍地都是吃货的年代,很快就在天水城一传十十传百。老板很年轻,据说是个上门女婿。
这年头突然冒出个上门女婿,比落魄的打工仔娶了个英国皇室的公主更具新闻性,算是平地一声惊雷,水中捞出月亮。人们口口相传翼城面馆的时候,干脆谓之“就上门女婿那家”。
宋绍洪却未曾涉足面馆半步。退休了,百无聊赖。老伴先是得了精神病,后来演变成了老年痴呆,举手投足俨然三个月的婴儿,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在家里,他如果不是执勺喂饭,便是端盆倒尿,半辈子下来,倒沦落成老伴的爹妈了。保姆换了好几茬,侍候老伴还是不如自己亲自上手来得真切,就干脆把最后一个保姆辞了。人生到了这般光景,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或者想到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具体。这样的日子来得太快,几乎是扑面而来。
装也要装出个体面的人样儿来。平时很少孤身一人到外边吃饭,太扎眼,倒不是因为当年堂堂部门“一把手”的身份,也不是忍受不了孤独和恓惶,那具体为啥呢?他想不清楚,也不愿想。所有的答案都堵在心里,没有一个出口。
终于下决心走一遭,是“上门女婿”这个久违的概念吊足了宋绍洪的胃口。
传说这个王根宝本来好端端在老家山西翼城开面馆的,可他偏偏辗转千里来西部天水当了上门女婿,女方是天水市秦州区尖山乡尖山村人。宋绍洪当年是去过尖山的,那里山大沟深,偏居一隅,用天水话说是个连虱子都不愿近身的瘦脊梁。王根宝要想上门,哪里不是上,却偏偏选择了从中部到西部,从大平川到穷山顶?
宋绍洪第一次听说翼城这个地方,居然和国家重新调整计划生育二胎政策有关。
可以二胎化?当时看电视新闻时,宋绍洪惊得面条耷在嘴边,居然忘了张口。几乎是同一个时间段,一个尘封已久的消息迅即浮出水面,是关于翼城的。他这才知道,1978年以来以人流、结扎、放环、引产“四术”为主的“一刀切”计划生育政策,在翼城,原来是另一番样子。
没听过,过去真的没听过;听到了,如今终于听到了。
原以为王根宝肯定是一副歪瓜裂枣的样儿,这绝非是宋绍洪对上门女婿的偏见。至少近几十年来吧,“上门女婿”这个太过陈旧的概念早就销声匿迹了,像一张过期作废的旧门票。1978年以前,人们尚不知计划生育为何物,那时天水一带几乎村村都有上门女婿,多是一些家庭窝的儿子太多,不好养,于是捡一个歪瓜裂枣去上门,女方家也多是纯女户。为了传宗接代支撑门庭,也为了有个举着鞭子赶牲口、提着础子夯土坯的重劳力,女方纵然美如天仙,也不得不把歪瓜裂枣当冰糖饼干了。小两口炕上打滚儿,还得女方调教,这调调,那教教,自己的肚子就大了,撇腿一使劲儿,“吱哇”一声,蹦出来的无论男女,都随女方的姓。
提倡是提倡了,鼓励是鼓励了,用如今的话说,看上去很美,但1978年之后,男娃多成了单根独苗,你上什么门?你上了别人家的门,你家的门,谁来守?
面馆里,有个青年人一边看手机微信,一边哼翼城小曲:
“哥有一张石头饼,
白面芝麻红糖心。
送给妹妹舔一舔,
历山背后对嘴亲……”
也许是出于职业的敏感,宋绍洪一现身,青年人就迎了上来。“先生,您请!您想厚点儿呢?还是薄点儿。”
这是典型的山西普通话,天水所有的面馆里也找不出这种口音。
“哦哦……人老了,消化不行,还是薄点儿好。”
这便是王根宝了。王根宝长得人高马大,鼻直口方,俨然老电影里施瓦辛格的身板杨在葆的脸盘,这使宋绍洪暗吃一惊。王根宝他母亲纵然冒犯翼城人独享二胎的优惠政策,一撅屁股吐出兄弟七八个,也不至于把王根宝毫无缘由地给打发了吧。“人说山西好风光,地肥水美五谷香”。能生,必然能养。能养,谁还舍得把娃儿扫地出门?从资料分析,翼城几十年的二胎试点,不仅很少有超生现象,而且计划生育的成果斐然。面对社会的急剧转型、市场竞争和生活压力,谁还想超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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