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这是晚上10点多,过了吃客的高峰期。几个天水口音的伙计仍在操作间“叮叮当当”地忙乎,其中有个伙计五十多岁的样子,好像瞎了一只眼睛。个体面馆能够接纳残疾人就业,这让宋绍洪颇感意外。宋绍洪首先给王根宝递上一支“红中华”,并主动点了火,这种礼贤下士的姿态,得以让王根宝主动陪他在餐厅坐了。王根宝说:“您客气了。”他继而说,“一看您,就当过官儿。”
“哈哈哈哈。”宋绍洪让自己乐了起来。“退休都十年了。”一抬头,左侧墙上横挂的一幅书法作品扑入眼帘,上书:“一叶落锅一叶飘,一叶离面又出刀。银鱼落水翻白浪,柳叶乘风下树梢。”尚未来得及细品,就被右侧墙上的一幅镶边镜框转移了注意力。镜框内有结婚彩照一张,男的西装革履,女的身披婚纱。女的是天水女人中常见的那种瓜子脸,而且大眼,粉腮,细肤,弯眉,挺漂亮的。某个瞬间,宋绍洪总觉得这模样似乎在哪儿见过,具体在哪儿见过呢?但他很快终止了这种无谓的追忆。漂亮的女人往往有诸多的共同点,咱天水是出“白娃娃”的地方,拎出一串儿来,有三五个这儿像哪儿像的,不足为奇。
“在餐馆挂结婚照,我可是头一次见啊。”
王根宝憨憨地笑了。“这世道,人心容易走样,咱不为别的,就为了给全世界明个心,其他女人再好,也别沾咱;其他男人再好,也别沾咱女人。”
“我的天!你们这小两口的感情,够瓷实啊!”
“那当然。其实,这年头,谁愿当上门女婿呢?我是被逼急了。”
“谁逼得你?”
“还能有谁呢?我自己。”
2
“瞎子”把刀削面端上来,宋绍洪拿筷子一挑,但见面叶形似柳眉,中厚边薄,棱锋分明。轻轻入得口来,感觉内虚外筋,柔软光滑,软而不黏,越嚼越香,正合他的口味。
“好!”宋绍洪一拍大腿,竖了大拇指。
宋绍洪这才知道,王根宝老家在山西省翼城县的西闫镇。王根宝兄弟二人,哥哥王根顺跳出农门考上了山西师范大学,如今在翼城县一所中学当教师。
同胞兄弟,一个教书,一个从商,这样的情况在普遍实施“一胎化”的天水早已不多见。在天水,大凡一家有兄弟二人的,如果不是双胞胎,便是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罚款、追责必不可少,全国大体如此。
可在“特区”翼城,有关生二胎的表述与全国有着本质的区别。
也就是说,换到其他大多数地区,头胎如果是女孩,只要条件允许,可申请生第二胎。但是,头胎如果是男孩,必然要采取绝育手术,断无生二胎的可能。而在翼城,第一胎无论男女,只要晚婚晚育加上生育间隔,均可生二胎,而且名正言顺,惠风和畅,俨然世外桃源。
“说句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话,我得感谢我的故乡,否则有了哥哥,就没我了。说真的,小时候在乡下,我一直以为全中国都允许生二胎呢。”王根宝说。
宋绍洪笑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不!我是说最近才知道翼城可以生二胎。”
“幸亏我上面有个哥哥,否则,我如果再当上门女婿,就万难了。”
“你的意思,是翼城的二胎政策成全了你们两个?”
王根宝的话题却绕开了翼城。“只是,对我女人甄安花来说,实在太残酷了。如果全国都和翼城那样,她就有哥哥或弟弟的可能,不过如果那样,她也就不会招上门女婿续香火了。”
宋绍洪意识到,王根宝习惯了拿翼城和全国的计划生育政策做比较,但王根宝可能并不知道,当年全国范围内的试点,曾经不止翼城一家。
宋绍洪非常清醒,所谓“各种原因”,归根到底其实只有一个原因:在普遍实行“一胎化”的大背景下,任何一个小小的区县一旦放开二胎,局面极有可能失控,并殃及四邻,谁也无法收场。说穿了,天南地北都是人,男的要下种,女的要养娃,手心手背都是肉,你那里偏偏能生二胎,我这里咋就偏偏不能生?翼城此举,像极了穿着高跟鞋走钢丝,那个悬!只不过,翼城在尴尬、庆幸与窘境中坚持了,而且一站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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